自万历年间开了海禁之后,大明的海外贸易便活跃起来,天津也渐有了除了官牙以外的海货私牙,后来被姚家逐渐整合成就了现在的“姚记牙行”。
明末官牙是朝廷主要商业税收部门,私牙是勋臣豪绅私设的代税机构。给大明朝廷打工的官员二百多年来一直没涨过工资,但还是有很多人削尖了脑袋往科举仕途上挤,那是因为大明的的勋臣世绅都不用上税。
明代的天津有三大税利大户,即盐运、粮运与海运三大官牙,这三大行业一直都由卫所军官世袭经营。当然,世袭的官牙是朝廷的税收机构,依然得把税赋上缴朝廷,要想赚点外块只有依靠官员自己的私人产业。
只是权阉魏忠贤年前被诛之后,这些官牙私牙上税的要求逐渐变得宽松,东林党及受其影响的文官体系一致抵制商业税。他们都以清正廉明自居,认为商税是明末衰亡的根源,万历朝与魏忠贤时期为了这商税可是害苦了天下官绅“百姓”。
其实这些新官僚都梦想着有天能够踏入免税世绅之列,就算暂时还没有良田万顷,身处朝堂就能得到更富足的“孝敬”。
可怜的崇祯皇帝却以为这是为百姓减轻的负担,听着这些权臣把每年就四百多万两的商税转嫁到数量庞大的底层百姓身上,直至李自成领着百万流寇进京索他的命。
1628年是崇祯元年,除却魏党之后朱由检终于成为真正的人主,礼贤下士广纳谏言,让他治下的大明呈现了一派新气象,终于也看到了朝臣们歌功颂德的笑容。
这一年,朱由检才十八岁,年少聪明自掌权之后便不再拥有;这一年,高迎祥领着饥民起兵造反;这一年,裁除驿站李自成下了岗,他首次投奔的固原叛军刚暴发兵变;这一年,南赣起义军建国号;这一年,蓟镇、宁远兵变连起;这一年后金犯黄泥洼、袁督师欺主掌北国。而年少的崇祯帝,正被一群谀臣包裹着、突发奇想地忙着选首辅……
“姚记牙行”当然是私牙,它主要是对海运行商的税收,几年前兼并垄断之后便不用再向别的行商收税,所以唐家宁的“水牛船”停靠北塘码头时没有上来“打招呼”。
“姚记牙行”的主人姚仲达是世袭锦衣卫千户,在家排行老二,人称姚二爷,但他不是天津本埠世绅。
姚仲达的住宅与牙行连在一起,就在拱北门内第二条横街,上午唐家兄弟背着行礼拿着两面穿衣镜在拱北门大街上招摇过市,当时用完早餐喝着茶的姚仲达当然就听说了。
一边派人去码头一边让人去喊师爷陈汝魁与长子姚承芳过来商议,唐氏兄弟既然是本土外洋客,这次回乡一定带回来不少商机,那两面明晃晃的大镜子也是没见过的稀罕物。
姚仲达刚刚六十岁,做惯了独家生意,习惯性的经验让他犯了次大错误,一连窜的消息让三人应接不暇,又对五万两银子犹豫不决,最终让有心人得了先手。
姚仲达不仅身有世袭锦衣卫千户的勋爵,还有位侄女是洛阳福王的正妃,有当今皇叔作靠山。问题是他那八十多岁的老父亲还没死,还是个有谪庶四兄弟的大家庭,这个“姚记牙行”现在还是福王的岳祖父的产业,对于本行业的货物又觉得花三万巨款有些不划算。
听到二儿子姚承廷打探回来的消息,姚仲达终于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道:“什么?田老太爷出一十二万银子全部购进了!”想着那两座巨型水晶船雕心里直滴血,如拿一座过来十万两都可下手。
姚承芳本就一直在劝父亲,听了这消息差不多要哭出来,急道:“父亲,这可怎么办?这么大的水晶石雕有了这回就没下回,大大小小可是几十件水晶呐!”因为还有龙雕笔筒和一对和三套水晶生肖,随便算算就有几十件。
“唉!”陈汝魁长叹一声,说道,“下回再有也不会这么便宜了,他俩刚回乡不知道大明还没有这种珍品。真是太可惜了!”
看到到口的肥肉丢了,恶毒之心也就来了,姚仲达咬咬牙说道:“陈师爷,麻烦你先去田家的钱庄跑一套,问问能不能分一半给姚记牙行。就说姚某愿出十万两银子……”
陈汝魁听了便知姚仲达想法,急忙劝道:“二老爷使不得!唐家兄弟既然敢卖,他们未必会吃这个亏,还是见见面商议与唐家合营为好。估计他们还能找到这样的奇货……”
姚仲达打断了冷笑道:“他俩本就回乡探探行情,这么多货物不是说仅三万两的本钱嘛。算了,午后我自己去……”然后对门外喊道,“水生,张士达,你俩进来!”
门外进来两名跨刀的家将,一脸的豪侠之气,每年都要护航远行,也算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人,对这种事情也没放在心上。
两人入内向姚仲达一起抱拳施礼,杨水生问道:“要死的还是活的,当家的尽管吩咐!”
这句话倒提醒了姚仲达,想了想说道:“去把信戒先弄到手,光天化日怎么杀人?两条命,五千两银子……”
两人齐声道:“明白了!”说完一起退了出去。
掌柜杨正芳以前也是行商,跟着儿子杨水生出去嘱咐道,“估计不好对付,先跟他们协商一下,毕竟董家兄弟是条大财路。告诉他们,以后会成倍的赚回来!”他心里反对姚仲达这种杀鸡取卵的做法,但同时觉得唐氏兄弟未必是唯一的财路,估计福建泉州一定也有这样的奇货。
姚仲达只是心里气不过,好好的三万两的货一下子提高到了一十二万,虽然不过是三倍不到的利润,但上面的空间确实还有很大。十万购一半估计也能赚它十万八万的,这样今年就多一趟远洋生意,还不算太吃亏。
姚承芳、姚承廷还记着那批奇货,互相看了眼姚承芳说道:“父亲,孩儿跟弟弟先去正兴德钱庄看看那批货,或许没有传言中那般稀奇。”其实他俩都想弄一块怀表,座钟可不能随身带在身边向人炫耀。
这时代已经有了西洋的自鸣钟,民间不知道有没有,至少紫禁城内已经有了西洋传教士的进献。而且还有望远镜、世界地图之类较为先进的西洋物品,大明末期也有了老花镜与鸦片,鸦片多作药材使用,吸食鸦片提神的人一般都是贵族。
陈汝魁到底是做师爷的人,劝不住姚仲达便不再劝第二遍,心里却知道这次姚家二老爷要摔跟头,一准讨不了好处。
找了个借口跟着前去看热闹,坐在轿中去想着,这唐明初既是三宝太监随从的后人,那祖上必定是有官身的人。他进京面圣是早晚的事情,何况田老太爷所购的宝货终会送到当今皇上的面前,不会不提起这样难得的归明遗臣。
姚仲达见因为自己的决定一个个都找借口离开,心里也不免生出悔意,毕竟是犯奸作科的恶举,如果打蛇不死必会招惹麻烦。
心神不定的回到后院,看到一群孙辈倒让他轻松不少,这日是清明的第二天,十多名外孙都在,在后院跑来跑去的好不热闹。
这段时间当令皇上喜得皇长子,普天之下富人家后院,基本上每天都会议论“太子妃”的事情,崇祯二年出生的女孩都有成凤的可能。
杨玉香是姚仲达长女的长女,是一群女孩子中最漂亮的女子,自小便是众人谈论中的“小王妃”。谁让姚家已经出过一个王妃呢?而且还差一点成为大明天下的主母,这也是姚氏家族每当谈起最惋惜的一件事情。
可是于杨玉香而言也是件很悲催的一件事情,过年已是名十八虚龄的老姑娘,终身大事却一直没有定下来,不然生个女孩将来做太子妃都不一定。
她无心谈论太子妃的事情,独自在院中枇杷树下数果蕾,希望能因此找到作诗的灵感。看到姚仲达怀着心思地廊上走过,便问道:“姥爷,那批西洋货可购到手了?玉香想要块镜子,不知能不能够?”
姚仲达见到杨玉香自然也很喜欢,听了问便停了下来说道:“只要这世间有的,外公总能帮玉香弄一块回来。不急,两位舅舅出去商谈去了,实在弄不到还有下次嘛!”
杨玉香嗯了声说道:“这唐氏兄弟看到故国的行情,一定还会出洋去办货的。姥爷既然是海运行商的牙行,何不请到府中一起计议。又为何要犹豫呢?”
姚仲达心里后悔,脸上却依然带着笑,说道:“这是一定的!有人带个路,或许姥爷也会派船过去。等会就知道结果了!”
杨玉香听了笑道:“听说他俩是坐着水牛船回乡的,却不知关在里面闷不闷,通过琉璃窗看大海会是怎么样,又如何在大风大浪中行船,要是漏水了可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都是刚刚小孩子们议论的。年纪稍大一点的男孩都去了码头,呆在家里的都在等他们回来说个清楚。
姚仲达笑道:“玉香这么好奇,不如嫁给唐家算了,以后坐了水牛船去南洋看看。坐海船可是很无聊的,每天都是空阔的大海,一眼望不到边。”说着便从台阶走到院中,跟外甥女说说这种事情倒也放掉了心事。
杨玉香听了脸色菲红,撒着娇道:“姥爷怎么如此说话?人家可是个出家的和尚!”
姚仲达听了大笑道:“哈哈哈,人家不是还有名义弟嘛,就是长相老成点!不过玉香当然要嫁个俊美的读书人,听说那唐通长得高大英俊,二十四五岁年纪。口口声声想回明考个功名,应该是学有所成才如此大言不惭。估计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嫁过去不但轻松,还可独得唐家所有产业……诶!还真是门好亲事!”想想长女婿家的家道低落,又是地位低下的商户,两家结亲可是两全齐美的好事。
“不跟姥爷说话了!”杨玉香红着脸,娇羞的一瞪足,转过身去掩着脸道,“玉香去姥爷书房看书去了!”跨了几步却停了下来。
听得姚仲达正色问道:“玉香可真有心?你的婚事今年是一定要定下来的,甚至年底前要嫁出去。说与姥爷知道了,好在商谈中把此事提一下,以后的生意就好做了!”这倒是很重要的事情,现在可能在打架呢!
姥爷是长辈,自然不会取笑外甥女,杨玉香听了轻声道,“唐公子还行,义弟就免了。姥爷悄悄地帮问一问,且别让弟弟妹妹们知道了!”
正此时,姚仲达听得外面喧闹,几名老妈子逃也似的从二门挤了进来,一路哭喊着道:“不好了,老爷太太,东洋归来的唐氏兄弟打上门来了!老爷……”
姚仲达听着外院的棒打之声,脸色顿变,道:“嗯!玉香一起出去看看吧!”他心里一阵地发寒,两腿发软迈不开步,玉香见了急忙上前扶了。
想到对方刚刚踏上故土,一十二万银子也已经到手,就算把姚家灭了门,一走了之又奈他如何?穷人不怕恶鬼上门,豪富可都是怕死的,何况对方又是外洋初归的人,能够打到院内来,定是几十名护院都降不住的高手狠角。
王正中是准备大打一场然后跑路,他得知清兵入关之前还有五次入塞掳掠,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在天津发展。
大明的商业重镇是杨州,那里还有什么“杨州瘦马”之类的小脚美女,后世来的人去那里发展,古代的都市再繁华也享受不到现代舒适的生活设施。
王正中穿越之后第一次动武,感觉就是自己的力气出奇的大,还以为自己成了传说中的生化战士,挨了第一拳重击的马匹竟然倒地不起。
之后在唐家宁的呼喝下,王正中下手便轻了许多,毕竟这些打手不过是些老百姓,又不是战场上生死相搏,自己皮厚肉硬挨几棍子并无大碍。
只是有一棍子打得不巧,不小心伤刮到额头破了皮血流满面,虽然不觉得怎么痛,但终究很不雅观。于是下手稍稍重了点,折了打手们一条腿两条胳膊,想寻到姚府诈点古玩。
冲进姚家的前院依然逢人便揍,照着青壮男丁不依不饶,直到都抱了趴在地上不起来才停手。只是到了二院受到极大的阻力,十几名壮汉动用了冷兵器,远远地围着他不愿再放行,关系到饭碗问题家丁们当然需要坚持一下,因为唐信这武夫还有位读过书的义兄唐通。
唐家宁牵着马很悠闲地在后面跟着,马背上绑着王正中的行包,旁边跟着的陈汝魁不停地陪罪说好话,后面还有瘸了腿的张士达帮着提银箱。
唐家宁此时感觉带王正中过来是个错误的决定,到这地方来应该找本地的当经济人,他也是当兵的出身,对王正中的信任度自比百姓要多一些,可现在他发现这是个很大的错误。
唐家宁带王正中过来是想让他帮着做生意赚钱,可王正中对此并不擅长,打起架来倒是把好手,唐家宁大有一种上当了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