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隼,一种体积中等的猛禽。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物能比得上它的瞬间爆发力,而伯劳学的《若静十三步》中的“鬼冲”一式就是取游隼之意,游隼之俯冲,离弦之箭亦不能比。
然而即便如此,即便是她用上了“鬼冲”,即便是她在感受到来自段芸芸的威胁时就已经调息身体到最佳状态,却仍然是慢了半步。
这半步让伯劳的眉心处仍被枪尖所指,若被划过,吴晴将会看到的是一具被开了前颅的尸体,鲜血会喷满整个高台。这一幕亦是此时映在吴晴和蒋仁山脑海里的景象,两人都想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但一切都太快了,蒋仁山喊‘住手’的声音还没落下,吴晴想去救伯劳的脚步才迈至半空。
伯劳似乎都已经听到奈何桥下万千鬼魂的召唤了,此时她唯一能用来抵挡枪尖疾风之势的就只剩下手上的双刀了,她将双手抬起,这会延缓她后退的速度,但她只能这么做,她要赌的是双刀抵挡的时间能够补得上延缓的时间还能多出那么一毫。
伯劳将双手高高举起,但手肘保持弯曲,这是为了保持用力的弹性,亦是保护关节和骨头,然后将两把刀交叉在一起。
“十字架刀法”,持双刀时的特殊防御手法,两刀相叠,以两刀的交点处迎敌,并让自己的兵器和对方的兵器在相接时呈直角,这是此时在物理上最好的抵挡方式。
“嘡!”
“嘣!”
高台上被震起漫天的尘埃,吴晴布满血丝的眼里看到的是被打碎的双刀,以及伯劳飞出的身体……
“伯劳!!!”吴晴大喊着朝伯劳飞奔而去。
蒋仁山突然一愣,十分有深意地看了吴晴一眼,而后也迅速地朝高台方向跑去。
段芸芸因用内力过度,此时脸上又红又涨,被迫蹲下身去压制身上的血脉流动,但她不时的朝伯劳看去,她心里十分清楚,伯劳绝不会死,刚刚的招架让她将自己从死亡之地拉了回来,但筋骨必然大损,恐怕今后都不能动武了,能硬接霸王“摔枪式”而全身而退的人,至今还没出现。
吴晴终于是跑到了伯劳的面前,看见伯劳已然不省人事,他迅速的检查了伯劳的伤势,其他地方并无大碍,体内气血紊乱都是小事,但双手却有些肿软。
蒋仁山叫人抬来担架,将伯劳轻抬轻放的带走了,吴晴自然也跟了过去。
“芸芸!你怎能下如此重手!切磋比武难道不是点到为止即可!”
段芸芸听到后十分不满,忍着体内紊乱的气血站了起来,反驳到:“点到为止也是要分个胜负的,若本来能赢的却输了,那也不叫比武了!”
“你!”蒋仁山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段岳!”
“末将在!”
“将她关入大牢!严加看管!”
段岳听后愣了一会,还是无可奈何的回到:“诺!”
段芸芸听到后人都快傻了,她兄妹二人乃是蒋仁山的心腹,上任州牧欲除掉蒋仁山,就是自己的哥哥偷偷向他告密,如今他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要把自己打入大牢,而且她对蒋仁山有一种仰慕的情愫,现在蒋仁山的做法令她十分伤心。
“大人!你……芸芸若真的做错了,大人将我杀了便是!”
蒋仁山也是一脸无奈,将段芸芸关入大牢自然也是他十分不愿意做的事情。
“芸芸,你先委屈一下,那先生乃是关乎整个江东和你我还有你哥哥性命的关键人物,我们决不能失去他。我先去看看那莫丑的伤势,段岳你带你妹妹下去,好生看管住。”
蒋仁山走后,段芸芸终于不争气的掉了几颗眼泪。
“哥哥!你说大人真的那么看不上我吗?我还不如一个刚刚认识的外人。”
段岳只好安慰他。
“你还小,不明白大人心里关心的是这江东天下,人如果贪恋太大的东西,定会需要舍弃至爱之人或者珍爱之物,不过你放心,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先委屈一下,待哥哥静观其变。”
段芸芸知道自己的哥哥绝不会弃自己不顾,心中得了些安慰,她不懂蒋仁山的心思,但蒋仁山怎样对她她都情愿,这是属于少女独特的痴。
“哥哥你得答应我,不管蒋大人要如何处置我,你都不能害他。”
“好的,你放心,我不会对大人不利的。”
……
军帐内伯劳的伤势已经检查完毕了,双手的前臂部分骨头碎裂,内出血十分严重,需要紧急的治疗。伯劳在被抬到此处这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内,手臂就肿得十分不像样子,而且颜色已经变得紫青乌黑一片,看上去十分瘆人,若不能及时医治,重者性命有误,轻者也是废掉双手。
好消息是这军营里有的是擅长治跌打伤的大夫,眼前的这大夫在看过伯劳的伤势后连连摇头。
摸着他的花白胡子叹到:“这姑娘的手怕是废了,若不及时截肢,恐怕会误及性命,你们自己决定吧,若决定慢了,鬼差就要来索命了。”
说完就站到门处,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吴晴心里剧震,虽说他和伯劳都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觉悟,但这实在是来得太快了一点。古往今来,出师未捷身先死者实在是再常见不过,心中欲做一番事业,却连名字都没留下者更是多如草芥。没有人能够知道自己的明天是什么样子,这是这个世界的魅力所在,亦是残酷所在。
“请大夫......截肢!”吴晴再不情愿也得做出这个选择。
似乎是被生命之绝律召唤,伯劳在听到吴晴的话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用着十分微弱的声音说到。
“不…不要截肢,就让我这样死了吧……”
伯劳的声音气若游丝。
“你当真不想活了?”吴晴尽管通红了双眼,但却还是平常那副冷冷的模样。
伯劳微微一笑。
“我不要做个丑死鬼,况且若没了双手今后都不能跟在少爷身边了,就让我这样吧。恕莫丑今后不能伺候少爷了。”
她竟然在将死之时还在为自己考虑,还能用上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名字。
吴晴是痛恨轻生的人,但人生是需要意义的,如伯劳所言,失去了意义的人生是一种生不如死的境地,伯劳不是那种不懂生命可贵的人。况且虽然伯劳是自己的丫鬟,但在吴晴心中伯劳是自由的,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是绝对自由的,所以对于伯劳的选择,吴晴不会横加干涉。
如此,双方就都要失去对方了,心如刀挖。
少女看着眼前的少年,时光似乎回到刚认识不久的那时,伯劳想伸手抚摸一下少年的脸庞,但前臂骨碎裂的她轻轻动一下就疼痛难耐,更别谈抬起手来,伯劳心中叹息,死亡竟将生命剥削到如此地步吗?于是只能用眼睛痴痴的望着吴晴。
不知何时已悄悄来到的蒋仁山看到这幕也十分动容,下意识的问了那大夫一句;“不过是手臂碎骨,就没有保全的方法了吗?”
那大夫听后对蒋仁山吹胡子瞪眼,一副够呛的表情。
“若是碎成几块当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刚刚摸了那姑娘的手臂,光是一条手臂就碎了不下数十处,难啊。不过碎骨也不是难的地方,最难的地方是淤血难排。普通的内出血捅个眼子将淤血放出,将骨头接好,再用老夫的方子不出百日必见成效,能恢复如初都有可能。”
大夫说到这一顿。
“但是这位姑娘的手清淤成这个样子,如此紫青肿胀,是因为碎骨太多,扎破的血管太多,太多的血都流到了骨里肉里,若用这个法子排淤血,定然一刀下去就止不住血了,必是流血过多而死。所以...没得救。”
“淤血?!”吴晴听到大夫的话后脑中似被雷炸了一般。“除掉了淤血大夫就能救她吗?”
老大夫对吴晴点点头,一副好奇的模样,因为看吴晴的样子,似乎是有法子一样。
“半个时辰内,若能将淤血排出,老夫自信有六成把握。”
吴晴听后欣喜若狂,这是他极少出现的情绪。
“蒋大人!水蛭!哪里有水蛭!越多越好!”
水蛭就是蚂蟥,在湿热之地,水田和沼泽中简直多如牛毛。
蒋仁山听到后立马就出去找水蛭去了。
“没用的。”大夫的语气显得十分失望,他还以为吴晴有什么灵丹妙药。“《神农本草经》中确实提到,水蛭泡制后入药能治清淤、闭经、跌打损伤。老夫这里多的是,但这药虽好,却救不了姑娘的急啊,等药效发散,这姑娘早就过了鬼门关了。”
“不是入药,而是用它将伯劳的淤血吸出来。”
“吸出来!?嘶~~”老大夫听了吴晴的话后眼前一亮。“用水蛭将淤血吸出来?!”这大夫闭目在脑海里设想这个事情的可行性。
“小子,说不好还真能救了这个姑娘的命,你是从哪里看来的法子。”老大夫目光炯炯,他看过太多的死人,伯劳的性命他亦看得很淡,对医生来说生老病死都是常是,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在他医者生涯里最敏感的就是这些神奇的法子。
吴晴摇摇头。
“我也不记得是在哪看到的。”
这时蒋仁山已经从远处飞跑而来,左右两手各提了一大桶水蛭。
无数粘稠,柔滑的水蛭在桶里翻搅着,这些恶心恐怖的东西就是此时伯劳性命的关键了。
“小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吴晴用筷子将一条条的水蛭夹到伯劳肿胀的手臂上,这些水蛭一接触到皮肤就张开它圆盘似的口器大口大口的吸了起来,一股一股的淤血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从嘴巴被吞到腹部,水蛭的体积也越来越大。
伯劳身为女子,自然最害怕这种恶心的虫子,如今这虫子居然爬满了她的手臂令她头皮发麻,但她却不吵不闹,她明白这是对她好。
不一会儿,伯劳的手臂就消肿了大半,剩下的肿胀大多是肌肉的炎症。
“不错,还真有效,这个法子要好好的传下去,这比任何灵丹妙药都好得太多。”大夫显得十分激动。
接下来只要将水蛭取下来就行了,由于水蛭口器的吸附性,如果强行扯下来将会损伤皮肉,被吸附的人会受到很大的创伤,这时候只要用烧红的火钳烙在水蛭的背部,水蛭自然就会放开口器脱落下来,那些饱餐了的水蛭体积已是原来的两三倍,被烫了之后全都落在地上不停扭动着身体。
如此就是老大夫施展手段的时候了,他将吴晴和蒋仁山都赶了出去,伯劳的骨头太碎,他需要十分安静的环境才能保证自己的手法准确,但吴晴拒绝了老大夫,他执意要留下来,找了一处较远的地方凝神闭气,将自己的气息化为了一颗顽石。
老大夫看到后又吹胡子瞪了一下吴晴,便开始动手了。
屋子里传来了伯劳杀猪一般的喊叫声,我知道这个形容不适合伯劳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子,但事实就是如此。伯劳不知道痛晕了多少次,又醒来了多少次,就算用了华佗的“麻沸散”,也不能完全消去疼痛。
就在这样的折磨中一直到了夜晚。
“老大夫,您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此时大夫和伯劳全身都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吴晴就开始为伯劳和老大夫不停擦去额头的汗。
“不可,接骨之事需一气呵成,况且吃了东西血流都流淌到了胃部,老夫本就年事已高,脑筋会糊涂的。”
然后笑着对吴晴说到。
“你就安静伺候着吧,真没想到这姑娘能这么坚强,这全都是因为你吧?难怪怎么赶你也赶不走,你们俩都到这地步了,怎么还不赶快成婚啊?老夫看过多少对心有灵犀男女,凡是犹豫不决的最后都没什么好结果,年轻人听老夫的话,好好珍惜眼前吧,这么坚强的姑娘上哪去找啊?”
吴晴听后一阵无言,一脸正色地回了句:“我看老大夫脑筋已经糊涂了!”
“呵!哈哈哈哈!”
调侃完吴晴,缓解了一下紧张的压力,老大夫又接着为伯劳接骨,房间里只有伯劳不时的惨叫声。
房屋外,整个夜晚在这个屋子附近方圆百丈,蒋仁山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除了自己和几个随时听命的下人以外再无他人叨扰,夜十分静谧。
月弯高挂,草间虫鸣,河流不息,清风不停。
天地不以人悲,亦不以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