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依然下个不停。
仿佛自世界诞生以来就从没停过一般。
‘请来参观一下天文馆吧。’
‘这里有着无论何时都绝不会消失的无穷光辉。’
‘满天的星星正在等候大家的到来。’
她依旧站在陈旧的大门口,对着雨帘静静地述说着。
‘这位客人,早上好。您睡得还好吗?’
注意到我之后,她跟往常一样,整个身子转了过来。
“不好不坏吧。”
‘这样啊。要是您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话...’
“没什么不舒服的。”
‘恩,我知道了。那客人您是要回去了吗?’
“差不多吧。”
‘没能让您看全投影,真的是很抱歉。’
“没什...”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改了口。
“你的投影还不赖。”
‘能得到您的肯定,我深感荣幸。而且客人您真的是帮了我太多太多的忙。’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无论是榴弹枪,还是防水外套,还是背包,都感觉比平时重了好几倍。
空调停止后,投影室的湿度回升了不少,使得身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昨晚甚至没能睡好觉。
食粮已经耗尽,自己的体力也早已见底了。
然而,那些都不是导致我心情低落的原因。
“我说...”
‘恩,什么事呀?’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
毫无疑问地,她将继续待在这个屋顶上,深信不疑地等待着客人的到来,等待着同事们的归来,等待着电力恢复后,投影仪的再次运作。
当自己电力不足时,便接上充电缆线,然后就这么陷入沉睡之中。
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就是几十个小时之后,她将面临的真实未来。
‘那个,这位客人?’
“今天也要揽客吗?”
‘不用,今天是星期三,本商场休业。’
“原来是休息天啊。”
‘恩,是休息天哦。’
“你休息天都干些什么?”
‘恩,我是不需要休息的。所以会帮大家做些琐事。’
“这样啊。”
‘前年的休息天我重新制作了花束。因为8年前做的那个已经坏掉了。’
“莫非就是你给我的那束?”
‘是呀。下次我一定会准备好真正的花束的,敬请期待吧。’
“这样啊...”
不知何时,那捧假花已经被她收走了。
“你说我是第几个来客来着?”
‘恩,客人您正好是第2497290位来客。’
“下次是第250万名来客才能拿到花束了?”
‘是呀,真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呀。’
如果愿意的话,我也能像这样继续跟她闲聊下去。
在修理投影仪的时候,我曾想过。
说不定,死在这里也不错。
然而那时那种近乎于陶醉的感觉,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寂寞吧?就算是中途倒下也好,我也要尽可能往有活人的地方去。
就算这是根植于人类心中的,无聊的本能也好。这就是我现在唯一的想法。
“那我走了。”
‘恩,这些日子承蒙您关照了。’
“向你的机器人之神祈祷吧,我能活着再次回到这里。”
‘好的...’
不知为什么,她的表情认真了起来。
那爽朗的言语也披上了一层阴霾。
‘那个,这位客人,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您回去的路上很危险吗?’
“说不危险那是骗人的。”
我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
‘您是坐轨道电车回去吗?’
“电车停运了,不是没电了么?”
‘恩,正如您所说的那样。已将其作为参考事项,添加到了行动数据库中。’
她回答道。虽然对于[停电]这一事态有所认知,看来还无法将它与其它事物联系起来的样子。
‘那么您是坐公交车,出租车,或者是自己开车回去吗?’
“应该是自己开车吧。”
突破封锁墙的时候,我跟一个三人组同行大战了一场。激烈的枪战中,我的单车发动机被打穿了。
对方开的越野车虽然完好无损,但人却被我打穿了胸膛。
作为强买强卖的结果,也算是半斤八两吧。
如果能顺利离开这座都市的话,我就能开上那辆车,往最近的居住区去了。
可要是车子动不了的话,我就只能曝尸荒野了。
‘您的车是停在公共停车场吗?’
“不是...”
‘您停车的地方,是离这里3公里以内吗?’
“差不多就3公里吧,具体我也不清楚。”
接连不断的提问,跟她平时的闲谈有着明显的不同。
“...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正在联系服务中心,请您稍等片刻。’
无视我的问话,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总觉得她的口吻跟以前不大一样。
“我说...”
‘我知道了。’
正当我想再问一遍的时候,她恢复了往常的笑容。
‘请让我送您上车吧。’
“...你刚才说什么?”
‘恩,我是说,我会一直陪着您,直到您上车为止。’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就在我思考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她笑盈盈地继续说了下去。
‘护送老弱病患是我们机器人应尽的职责,请您不必介意。’
“谁是老弱病患啊?”
‘啊咧?’
她歪了歪小脑袋。
‘真对不起。刚才我的发言实在是太过失礼了。真的是万分抱歉。’
然后又像潮水般地道起了歉。
很久以前,我曾在巡回电影中看到过类似的喜剧。
想来,那正是我入侵天文馆时自己亲身体经历的那一幕。
“你没问题吧?“
‘那个,稍微有一点故障。’
“我不是这个意思...”
‘本街区处于停电状态,客人您一个人行走的话或许会有危险。’
‘今天正好是休息天,我不用值班。’
‘而且现在本馆能够行动的机器人只有我一个,所以我认为,为客人您带路,确保您的人身安全才是现在我该做的事。’
当她说出[我认为]三个字的时候,就是她对自己所说的话深信不疑的时候。看来我反对也没用了。
“你离开工作岗位不要紧吧?”
‘是的,刚才我已经联络了服务中心,请求对方按照职务规定特例中的第12条第4款来给予行动指示...’
‘可是对方没有响应。所以接下来的行动就由我自行判断了。’
她肯定地说道。
‘这也是某种缘分吧,能让我同行吗?’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也许是我太小看她了。
也可能由于我的闯入打破了这座小小庭园的内在秩序,这才导致了现在这个结果。
‘能让我同行码?’
当初我就不该搭理她。
将这个坏掉的机器人留在这里,做回我原本那个独来独往的废墟猎人才是正道。
她那光学树脂所构成的眼瞳准确地对好了焦点,正直直地盯着我。
我身后那空虚的世界在沙沙作响。
那就是至今为止我所走过的世界。
在无机质的,厚重的黑暗最深处,那些星星们仿佛在闪烁着光芒。
“可恶...”
在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下,我不由地甩了甩手上的榴弹枪。
“你的电池还能维持多久?”
‘恩,保持现在的业务模式的话,还能支持4天。’
“你能走多快?”
‘路面平坦的话,最快每小时8公里。’
“将我送到后怎么回来?”
‘恩,现在虽然无法从观测卫星获得情报。不过只要是以这里为中心3公里范围以内的地方,我都能一个人回来的。’
“淋到雨没关系吧?”
‘恩,我的机体是第二种业务防水款式...’
“这以前听你说过了。我的意思是,你淋到雨不会动不了吧?”
‘恩,我在雨里行动没问题的。’
虽然她信心满满地这么说了,但30年前下的雨跟现在下的雨完全是两码事。也不知道她所谓的[第二种业务防水款式]扛不扛得住。
‘能让我同行吗?’
无奈之下,我只好答道。
“随你的便。”
‘十分感谢您。’
她深深地朝我鞠了一躬。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然后边说边从前台里掏出了一样什么东西。
‘给。’
她笑容满面向我递出的,还是那捧[花束]。
我还想它怎么不见了呢,原来藏在这里了。
“...你搞什么名堂?”
‘这是客人您重要的花束。所以我将它妥善保管起来了。’
看来我要是不收下的话,她是不会罢休了。
“我又没叫你保管。”
‘恩。我看到它掉在投影室的地板上,就收起来了。’
“那不是掉在地上,是我扔掉的。”
‘哦,是这样子啊...’
虽然回答地很干脆,但她的表情明显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请您放心。投影过程中为客人保管行李是不收费的。’
我只好再次叹了口气。
并非为她那异乎寻常的热情,而是为我自己的愚蠢。
“你爱拿就拿吧,反正我不要。”
‘明白了。那就由我负责,把它带到您的车上去吧。’
我说我的,她答她的。
能将我的话按照自己的意思歪解到这种程度,也算是高性能了。
‘还有呀,今天天气不大好,我去拿一下伞。’
说着,她把花束放下,就要往柜台那边去。我赶紧制止了她。
再让她这么折腾下去的话,不知道要带多少垃圾上路了。
“别拿伞了,我的外套借你。”
无奈之下,我放下了背包,从里面取出了备用的防水外套。
‘不不,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要跟着我的话,就要听我的话。”
‘可是...’
“给,自己一个人能穿吧?”
我将脏外套递给了她。
‘恩,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宛如在接受荣誉勋章一般,她大大地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