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某一天,外面下着绵绵细雨。’
‘下雨天可真无聊啊,洗好的衣服也干不了。身为机器人的我也陷入了淡淡的忧伤之中。’
‘不过请放心。天象投影仪随时都能呼唤出太阳。’
话音刚落,西南面孤零零地出现了一个圆点。
‘请看,这就是太阳。’
她得意洋洋介绍的东西,不过是个颜色暗淡的橙色圆点而已。
也许我打磨镜片的时候应该更加用心点才对。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日周轴动了起来。
‘太阳慢慢地往西方沉了下去。’
太阳在圆形天幕上倾斜着滑了下去,最终消失在了地平线的下方。
室内的灯光也渐渐暗了下去。
‘紧接着,第一颗星星出现了。它是夜晚的启明之星,金星。’
西面的天空整个染成了紫红色。
同时一颗明亮的,针孔般大小的圆点出现了。
与之相呼应,恒星球上的无数镜片也泛出了黄光。
恒星灯泡亮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快乐的玩耍请留到明天吧,现在该回家了。’
‘然后夜幕降临,将一切都包在了其中...’
看到眼前的情景,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差点怀疑是不是投影仪出了故障,才会显现出这片难以置信的景色。
银色的光粒满满地铺在了天幕上,好像一开始就在那里一样。万籁俱寂的夜空之中,仿佛只有星星们在窃窃私语。
星星之中有明亮的,也有暗淡的,更有一些散发出了红黄色的光芒。
满天的星星,扑面而来的星星,燃烧着的星星,金沙一般的星星,宝石一般的星星...
以前曾听到过人们这样形容星星。
不过眼前的这般景象,却是万万想不到的。
‘这是今晚8点钟的星空。’
她自豪地解说道。
‘只有去山顶或者空气干净的地方才能看到这么多星星。地面上是看不到的。’
‘那根横贯天空的长条是银河。虽然看上去像冒烟一样,其实那是无数小星星的集合体。’
‘古代的人们觉得它像牛奶一样,所以给它起名为牛奶之路[milkyway]。’
宛如在漆黑的深渊中吊起一根钢索一般,能看到中央隐约有一条白色的带子。
她的声音继续在天河上流淌着。
‘天空最上面是不是能看到一颗星星呀?那是白鸟座的一等星,戴纳弗。’
戴纳弗,牛郎星,织女星...三者构成了一个大三角。
连结附近暗淡的群星,浮现而出的是白鸟座,天鹰座,还有天琴座...
‘这些都是夏天的星座。’
‘虽然今天有点冷,不过我们还是能从夏日的星空中感受到丝丝暖意。’
‘那么,秋天的星座又是什么样的呢?...’
她开始解说起了秋天的群星。
我将身子沉了沉,不时地打量一下周围的情况。
一直看着星星的话,仿佛自己也要被吸进那浩瀚的天空中一般。
投影仪状态良好。
它就像个支撑世界的巨人一样沉着而庄重,有条不紊地运作着两个恒星球。
长有翅膀的白马,天马座。
被锁链束缚的公主,仙女座。
‘有些秋天的星座有着自己的神话故事,仙女座就是其中之一。’
‘安德洛美达是古代埃塞俄比亚国王刻甫斯和王妃卡西奥佩娅的女儿...’
她娓娓地讲述起了古代神话。
‘...卡西奥佩娅不断炫耀自己女儿的美貌,从而惹恼了海王波塞冬之妻安菲特里忒。’
‘在妻子的怂恿下,波塞冬将一只鲸鱼怪派往了埃塞俄比亚的海岸。’
‘鲸鱼怪掀起了巨大的海啸,另埃塞俄比亚损失惨重。’
‘这时太阳神阿蒙降下了神谕,说只要刻甫斯将自己的女儿作为祭品献上,就能平息神明的愤怒。’
‘刻甫斯很是苦恼,安德洛美达得知消息后,告诉他自己愿意成为祭品。’
‘于是刻甫斯强忍悲痛,用锁链将安德洛美达绑在了海边的石柱上。’
‘安德洛美达在海边孤独地颤抖着。’
‘突然,海上波涛汹涌,鲸鱼怪出现了。’
‘鲸鱼怪渐渐逼近而来。安德洛美达拼命挣扎着,可是锁链却纹丝不动。眼看她就要葬身鱼腹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安德洛美达在心中不住地呐喊...’
我微微起身,看到了那个栖身在投影机旁的娇小身影。
明明没有人在看,她却一本正经地把数据线当做锁链握在手中,配合故事情节不时地舞动着自己那纤细的手臂。
此时此刻,她就是全能的解说者,星空则是她小小的庭园。
公主也好,勇者也好,怪物也好,众神也好,一切的一切都随她的心意而动,各自尽心尽力地演绎着自己的角色。
‘...就在这时,勇者珀尔修斯骑着天马出现了。’
‘珀尔修斯在讨伐了美杜莎的归途中,发现海岸情况不对,便前去查看。’
‘面对巨大的鲸鱼怪,珀尔修斯掏出了美杜莎的头颅,将它化作了石头,成功救出了安德洛美达。’
‘后来两人结了婚,安德洛美达成为了仙女座,珀尔修斯成为了英仙座,永远在秋天的夜空中幸福地生活着。’
故事结束了。
像是让听众回味一下余韵一般,她沉默了几秒钟。
柔和的星光映在了她的两颊上。
‘星座介绍到此结束,接下来请欣赏纪念投影。’
‘标题为,展翅宇宙的...’
突然间,所有的星星都消失了。
我仿佛听到了她的哭喊声。
“发生什么事了!?”
我反射性地站起身,却又停了下来。
无论是周围的椅子,还是头上的天幕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得而知,整个空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然后前方亮起了朦胧的亮光。
柔和的黄光将她包在了其中。
‘这位客人,请您冷静一下。’
她出声道。
‘我的衣服是荧光纤维制作的。灯亮前请您待在我身边吧。’
“怎么回事?灯泡坏了吗?”
‘耶拿小姐没反应了。所有投影装置和可动轴也都不动了。问题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我一个人实在是应付不来,真是伤脑筋啊。’
“可恶...”
正当我摸索着想要爬上了投影机底座之时,突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投影室中那三盏始终亮着的绿色引导灯都灭了。
我总算明白了。
问题绝非投影仪出了故障那么简单。
“配电盘在哪里?”
‘恩,请随我来。’
说着,她拔掉了耳朵上的数据线。
然后全然不顾房间里漆黑一片,兀自走了起来。我则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
然后原因很快就找到了。
虽然原因本身单纯得可笑,却是又如此的令人难以接受。
在这座都市遭到遗弃的30年里,宛如奇迹般持续供给着的电力,偏偏在最需要它的时候中断了。
也有可能是投影仪的启动成为了中断的诱因。
反正不管怎样,这都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那个,这位客人,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正当我在配电盘前徒劳挣扎之时,难得沉默了一段时间的她轻轻开口道。
‘修理耶拿小姐需要什么工具呀?需不需要更换恒星灯泡呢?’
‘居然在客人欣赏到一半的时候中断了投影,实在是太过失礼了。一定要快点修理,尽早恢复才行。’
‘您是第一位欣赏纪念投影的客人。纪念投影可是本馆全体工作人员的用心之作,一定是非常出色的。’
‘所以说...’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祈求般地望着我。
“机器没坏,是没电了。”
‘那个,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电停掉了。停电了,懂了吗?”
‘恩,停电了是吗?那过一会儿就会切换到备用电源的。’
“这里本来就是靠备用电源运作的。已经再也没有能用的电了。”
‘是吗,那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呢?’
“恢复不了,这已经不是这栋建筑的问题了。”
‘那么现在要怎么做才能恢复投影呢?’
我什么也回答不了。
‘要是有能用得着我的地方,请您尽管吩咐。’
说完,她就陷入了沉默,焦急地等待着我的回复。
好像一个带着自己孩子去医院看病,试图从医生的表情变化中解读出孩子病情的母亲一般。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一秒一秒清晰可辨。
最后她正了正身子,转身朝向了我。
‘那个,这位客人,难道说特别投影已经...’
“听好了,照我说的去做。”
我打断了她的话头。
‘是的。’
“投影继续,听你说就行了。”
伴随着自己所发出的荧光,她的小脑袋轻轻一歪。
‘很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投影仪动不了就动不了吧,光听你的解说就可以了,能做到吧?”
‘恩,做是能做到,不过我的解说的内容没办法投影出来。’
“没关系。”
“那些星星已经全部记在我脑子里了。”
“你所说的一切我都能理解。”
禁不住信口开河起来。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听了我的话,她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又温柔地朝我看了过来。
莫非我的心思被看穿了?
终于,她开口道。
‘客人您真的是很喜欢星星呢。’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能有您这样的客人来访,我真的是太高兴了。’
‘那就如您所言,接下来只靠我的解说继续播放投影。’
在无边的黑暗中,她像洒落的星光一般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