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敬衡与凌萱谋定后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外面一阵喧哗声。
“喻老板在吗?我家主人要见喻老板,快叫他出来!”一个五十多岁家奴模样的男人扯着公鸭般的嗓子站在院子中央大喊道。
他身边站一个二十六七的青年男子,一袭湖蓝缎长袍,显得十分的干净利落,一个简单的白玉结将披肩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两缕鬓发划过那如刀削斧劈般俊朗的脸庞,目如星辰眉似剑,手摇一柄象牙扇,立在当院,一脸戏谑的笑,有一分傲气,一分霸气,还有一分高贵儒雅之气。
喻府门房的老管家立在二人的身后,苦苦劝道:“二位爷,我们家老爷有事出门去了,有事改天再来可好?”
那公鸭嗓也不理他,横横地道:“你们家老爷不在,那么谁管事啊?叫个能管事的出来说话!”
老管家无奈地道:“现在家中只有大小姐在,不方便见客。”喻浩轩还被关在书房里呢。
青年男子突然把折扇一收,用不容质疑地口气笑道:“我就找你们家小姐了。”
“这怎能行?”老管家一脸苦涩像。
“怎又不行?我家主人要见你家小姐就是给你们诺大的面子了,不要再推三阻四了!”公鸭嗓不依不饶道。
青年人用折扇在公鸭嗓头上轻叩了一下,佯怒道:“老胜子,不得无礼!”
这个叫老胜子的老头儿,虾着腰,点着头,退到青年人的身后不再言语。
青年人睥睨了一眼老管家,笑道:“请你人家小姐出来一叙吧。”
“这不合适吧?”老管家一脸为难,喃喃道。
“有何不可?”青年人淡淡道,却透出一股浓浓的霸气。
正当老管家不知所措时,喻小之款款而出,先向青年有福了一福,轻轻道:“不知是田公子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小女子这里给您陪不是了。”
原来,这青年人是城东巨富田家的公子田季非。
要说这城东的田家真是奇怪,都知道田家富可敌国,可是在这太和城又不见他们有什么产业。而且,田家的人大多都是深居简出的,很少以外人打交道,唯有这田季非田大公子整日里带着老奴老胜子在这太和城里晃荡,时不时在街上调戏一下大姑娘小媳妇,倒也没有干出个什么出格的事,就是言语上打打趣儿,再顶多就是看见那个小媳妇俊俏,迎上去蹭一下揩揩油而已,对于黄花大姑娘就不曾有如此轻浮的举动了。
前几日,跑到泰和堂说是有隐疾,想让那里的坐堂先生看看。凑巧的是,那日正好喻小之在那里坐堂,他见喻小之模样俊美,顿起戏谑之心,非得要喻小之给他看。
本来让喻小之看看也没什么,没想到这家伙太过无耻,说是隐疾在屁股上,非得脱了裤子让她看。
喻小之当时就恼了,可是,她爷爷一直教她要有淑女样子,众人面前也不好立即发作,只好告诉田季非,他那隐疾只需要几针保证针到病出,否则就摘了他们泰和堂的招牌。
田季非见她话说到这份上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泰和堂的招牌也是皇帝御赐的,怎么可轻易拿来作赌呢,想来这丫头片子可能真有那本事。加上他本身就有痔疾,找了很多名医都不能根治,总是反复发作很是恼人,想想就让她治吧,不管结果如何对他来说都不是坏事。
喻小之也确实有那本事,三两针下去,田季非就轻松了不少。
他哪曾想到喻小之恼他当时的轻薄之举,在不是地方的地方多扎了一针。当时倒也没什么,回家以后就发作了,肚子咕噜咕噜拉了一整宿,本来痔疾初愈,这一拉不要紧,粪门儿如抹了辣椒粉一样火烧火燎地痛,还差点脱了水。
次日,田季非本想去摘了泰和堂招牌,可是意外的发现久治不愈的痔疾真的消弥了,才觉得喻小之的医术真的高明,隧打消了念头,心想也许这是用针之后产生的负作用,纯属真常反应。
他此时若是去闹,万一别人当众说出医理,暴露了自已的隐疾,那就颜面全无了,自讨无趣了,也只好作罢。
昨日,一位曾给田季非医过痔疾的老郎中过府问起他的痔疾情况,他便将当日在泰和堂之事,道予那老郎中听。
老郎中听后啧啧称奇,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何要在那不是地方的地方多下一针是何讲究,明显有画蛇添足之嫌。
田季非又讲当日之事始末细细道了一遍,没想到那老郎中竟抚掌大笑,口中连道“真妙人也”。然后,他告诉田季非那最后一针对他的痔疾是完全没有作用的,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人十二个时辰之内拉个不止。
田季非当时一听脸都绿了,他何时吃过如此的哑巴亏,今日便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是,没想到喻小之此时完全就像没事儿人似的,还对自已如此的客气,一时也不好发作了。
他只好回礼道:“在下此次前来是特意来向喻小姐道谢的,谢谢喻小姐妙手神针呢!”他特意将“妙手神针”咬得特别重,心想喻小之肯定知道他的意思。
喻小之波澜不惊的道:“田公子不必客气,你来我店里看病,我为你治病皆是天经地义的事,何足道谢!田公子过府便是客,请到前厅喝杯茶。”
田季非看着喻小之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牙恨得直痒痒,却又无处发作,只好强作欢笑道:“那就叨挠了!”
喻小之与田季非在前厅分宾主坐下。不多时,丫环们便将茶上了上来了。喻小之双手将茶杯递与田季非,浅笑道:“田公子,请!”
田季非看到喻小之一笑,眼皮子一跳,心里一紧,心中掠过一丝不祥,莫非这茶里有什么腌臜?一时间,也不知是接还是不接这茶。
喻小之端着茶僵在当场,他也心里顿时无比的尴尬。他何时对一小女子畏之如虎?可是,一想起之前那日奔突在茅房路上的惨状,心中不寒而栗。
这时,立在旁边的老胜子忙上前道:“主人,老奴渴极了,可否请喻小姐把这杯茶赏给老奴喝呢?”
田季非讪讪一笑,骂道:“你这奴才,喻小姐的茶岂是你等下人有福喝到的……”随即话锋一转“既是有此口福还不谢过喻小姐?”
老胜子赶紧上前一步从喻小之手中接过茶杯,谄笑道:“老胜子谢过喻小姐赏茶!”
然后,也不管冷热将茶一饮而尽,明明嘴巴被烫得直咧咧,口中还笑道“好茶,好茶,堪比琼浆玉液啊”。
喻小之也不理他主仆二人唱双簧,轻轻一笑,不客气地道:“即然田公子茶也喝过了,若是无别的事,还请回吧!”
老胜子脸色不善地窜出来,似要发作,田季非折扇一扬,他只得退回去。
田季非道:“喻小姐,这难道是你们喻府的待客之道么?”
“田公子,你别多想,现下家中只有小女子一人,田公子硬是要过府谢我,好像也不是为客之道吧?”喻小之微微一笑,也看不出是喜色还是愠色。
“喻小姐,在下还有一问,想请教。还望不吝赐教!”
田季非收起了笑容,一脸虔诚受教的样子。
喻小之仍是不愠不火地道:“小之乃一介女流,见识短浅,怕是不足以为田公子解惑吧?”田季非一听此言,心中暗道:这是不接招儿的节凑啊!欲择语相讥。
不曾想,喻小之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小之虽无甚见地,可比起东胡同西大街上,那些个除了斗鸡溜狗,就会调戏大姑娘小媳妇的纨绔粪包们还是要强上一篾片儿的。田公子,请问吧?”
纵是田季非脸皮厚如城墙倒拐,此时也挂不住了。喻小之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冲他来的。
他本想好话机来剌她的,若是不问,嘴上都解不了恨;若是问了,不就自已把自已归为她口中的“粪包”一类了么?一时,进退维谷,整脸窘态。
喻小之如同诲人不倦的老夫子,一脸殷地看着他,好似在心中暗暗鼓励道:“好孩子就该不耻下问呀!”
田季非一时气节,这喻小之分明在心里认定他是粪包了。
老胜子在他的身后轻轻咳嗽了声,似是在给他什么暗示。他心中念头一转:你聪明,我就不能难得糊涂么?小丫头片子跟我玩?
他剑眉稍一挑,便道:“俗话说,医者父母心,仁心施仁术。若是,仁术邪施的医者,当是什么心呢?是蛇蝎之毒心,还是禽兽之恶心呢?”问完也一脸期盼地等待喻小之作答。
老胜子站在身后也冷哼一声,眯着眼,晃着脑,得意极了。
喻小之早就明了田季非所来何意,本想让他碰个软钉子,知难而退的,没想到她过低的估计了这家伙的脸皮的厚度,还是让他发难了,而且还如此露骨地骂她是蛇蝎禽兽。
她一时气愤难当,毕竟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几时受过如此羞辱,一时乱了方寸,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的。
蔺敬衡在后面听了很久了,早听出这个田公子是来找茬儿的。
此时,他忙从后面走出来,轻按喻小之的肩头,抿嘴一笑,示意她:有哥在你别怕。
然后,他对田季非打了个揖,笑道:“田公子,在下蔺敬衡,也是行医之人,您的问题很简单。我小之妹子不答,只不过是怕田公子故意拿些浅薄的问题来取笑她。您也知道,豆蔻女子嘛,面皮总是薄一些的。我一介粗人,这就不是问题了。”意思就是那问题太无聊了。
喻小之在蔺敬衡手放在她肩上那一刻起,心就放了下来,脸色也恢复常态,见蔺敬衡话也是绵里藏针当下心中更是有点得意。
田季非心情就不一样了,从一见到蔺敬衡出来就知道搅局的人来,而且出语带剌,一下子把自己又归为无聊之人,心中凭添几丝懊恼。他看这少年眉眼间如清泉股的干净,虽然不是俊美绝伦之貌,可怎么看都觉得舒服,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来。他把拆扇一撒,盯着蔺敬衡的脸只道了一个字“请”。
蔺敬衡微微一笑,从容道:“凭心而论医者皆仁心,而仁术邪施也是有的,但大抵是为了惩戒那些个蛇蝎禽兽之人,如此说来仁心未变呐!”
他是不知道喻小之和田季非有什么龌龊的,所以,他还纳闷这个问题的难度系数,还不至于让喻小之乱了分寸吧?
蔺敬衡话音刚,喻小之就抚掌巧笑道:“敬衡哥哥说得极是,田公子这么简单道理你一定是懂了,是想故意取笑小女子吧!”
田季非听了脸都绿了,本来是羞辱一下喻小之的,没想到这小子这么煞有介事的一解析,反把他给骂了。他看喻小之刚才窘态也不可能是与这小子串通好的,心中好不沮丧!
他本来一早出来,就是和老胜子一起出来找乐子的,顺便想教训一下这个捉弄过他的小丫头片子。经这一闹他好心情顿时全无,更糗的是他不知怎么收场了,只得不停地摇着手中的折扇。在他身后的老胜子,也是愁眉不展,苦思如何给他主人一个台阶下。
“报——王……”这时从门外冲进一个玄衣汉子,一阵风似的飘到前厅,正要单膝脆下。
田季非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飞起一脚踹向玄衣汉子。那玄衣汉子也不躲闪,正好被踹个窝心脚,一个趔趄退了几步,把到嘴的话又咽回去了。
田季非跳上前去,狠狠在他肩膀上一拍,骂道:“狗奴才,本少爷平时怎么教你们的?要懂规矩,要懂规矩,都当耳旁风了?有事要通报,你这样大呼小叫的乱闯民宅成何体统?”他已经看到喻府的老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又小跑过来。
老管家一手撑在大腿上,一手有气无力的扯着玄衣汉子的袖口,气喘吁吁地道:“你……你这,哎……无礼的蛮汉子,都说通报了,还硬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有其主,必有其奴!”老管家顺便揶揄了一下田季非。
这时,田季非与刚才却判若两人,若之前的他还有一点名门大少的模样儿,现在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喜乐无常的纨绔恶少。这让蔺敬衡和喻小之看得目瞪口呆的,这人变身也太快吧?
田季非也不理他们,一手勾住玄衣汉子的脖了,一手提着他的衣襟子,从牙缝里小声挤出几个字:“别行礼,扣俸禄,快说事!”
玄衣汉子一听到”扣俸禄”三个字,脸一下子变得跟苦瓜似的,便秘似地伸出右手比了个“八”字。
田季非心里一紧,小声复问道:“八百里加急?”
玄衣汉子慎重的点点头。
田季非鼻翼一张,槽牙紧叩,星目一瞪,整个刚毅的脸庞一颤,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走,回去说!”整个人绷得像一块铁板一样,浑身散发出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哪还有纨绔草包的样子。
他扯着玄衣汉子就往外走,也不理众人。
老胜子此时也一改奴颜媚像,身体一下子立得标直,正色像喻小之和蔺敬衡打了个揖,也不多语,道:“二位告辞了!”说完赶田季非去了。
蔺敬衡和喻小之也不知他们唱的是哪出戏,满脸惊谔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此时,凌萱从后院出来,对蔺敬衡道:“敬衡,一会儿你去街上帮我买张琴,不要忘了配个琴匣子。”
田季非本是一门心事往外去,不想竟鬼使神差地回头一瞥,凌萱那婀娜娇媚的身影扑入他的眼帘,一时间痴恍。
老胜子察觉有异,下意识地回头看去,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似要结霜,低声道:“主人,快回吧!”
田季非回过神来,阔步向门外走去。
蔺敬衡刚从凌萱房中出来没多久,凌萱才想起那柄剑不能那样招摇,思来想去用琴匣子装掩起来应该是个不错的办法,这才出来让蔺敬衡以买琴为名购个琴匣子回来。
可是谁曾想到就是这翩若惊鸿的一现,竟引出了那么多意想不到。
田季非一行刚一出门,喻小之缓过劲儿来,笑嘻嘻地道:“凌萱姐姐你要买琴啊?我和敬衡哥哥陪你去吧,这太和城我熟的很。”
凌萱笑道:“我就不去了,你们二人去吧。”
喻小之心中暗喜:“这凌萱道是个识趣儿的妖。”愉快地应道:“好吧!敬衡哥哥怎么样?”
蔺敬衡还在想刚才田季非的事儿,心里还没转过弯来,心不在焉地道:“哦。”
“敬衡去吧,办正事要紧。”凌萱道。
蔺敬衡这才想起,他该真正操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