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物思人。休息室内似乎还有留有父亲的气息,铁道上还隐约着父亲模糊的背影。
打开父亲的工具箱,里面整齐地放着他的巡道工具,还有一个巡道牌,几本翻卷叶了的《天下收藏》,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封子谦换上工作服,穿上黄马甲,拎着巡道牌走出休息室。交叉并行的铁路向前延伸,密如织网的输电线在铁轨上方,割着西北风呜呜响,钢轨磨得雪亮,混凝土枕木如待检阅的士兵排向远方。白雪覆盖了荒芜的大地,铁路线犹如宣纸上的水墨画,错落有致,交叉缠绕。
雪后寒天,呼吸成雾。九叔领着封子谦熟悉线路,一老一少走在路肩上,一辆列车呼啸着从远处驶来,九叔向后退出一步挺起腰杆迎送列车。这是规矩,每个巡道员必须遵守的规矩。
封子谦站得笔直,跟接受首长检阅一样,虽然在荒漠特战队指挥中心没有太大的官,但每名队员都时刻准备“接见”首长。
不要想那些事情了,从今天起就是一名普通的巡道工,从一名彪悍的特战队员道工务段的巡道工,中间不知道相差多少!但不管心里愿不愿意,只要母亲高兴就成!
“小子,同路巡道一定要迎着列车方向走,注意瞭望,对面来车要在800米距离外下道!”九叔望着远去的车影幽幽道:“要是并行双线情况,更要注意安全,勤回头,勤瞭望,免得后面来车把你顶天上去!”
“九叔,我爹是咋出事的?”封子谦犹豫片刻问道。
九叔目光一滞:“逆向巡道要在500米距离内下道,不得站在并行线中间,小心错车把你整进去!”
所答非所问。
封子谦凝重地点点头,跟在九叔后面沿着铁道向远处走去。
“这工作很轻松是不?咱班里负责的路段有五十多公里,时时刻刻都要巡线,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年三百多天,所以啊要做出你爹那样的成绩来必须要坚持!”
“坚持啊!直到有一天老眼昏花腿脚不灵,就到终点站了!”九叔从怀中掏出一把酒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酒,按要求巡线的时候不能喝酒,但今天比较特殊!
封子谦并不理解九叔的话,接过酒壶也喝了一口,辛辣异常,苦涩难忍,酒过之处是一条热线,直达胃里,血液循环加快了许多!
烈酒就西风,谈不上爽,有点怪。
九叔把酒洒在铁道上,洒在雪里,边洒边念念有词:“老封你儿子来巡道班工作了,你要保佑他平安啊……你放心,有我陆老九手把手教他,准没错!”
说完话九叔把壶扔在地上跪在铁道中间的雪堆里拱手向远方便拜,嘴里不知道叨咕着什么。
很冷,从心底往外的冷。封子谦回味着嘴里的酒味,一种难言的苦涩。
“九叔……”
“你爹答应我教你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师傅!”陆九霄拍打着膝盖上的雪郑重道。
叫了十多年“九叔”,改口叫师傅还真有点不对味!
“师傅……咱回去吧!”封子谦以前不知道九叔神神叨叨的,今天才发现这个问题,难道这是拜师仪式?倒是像江湖卖艺的!
封子谦望着皑皑白雪,忽的想起了“圣师”!那个虚古村的陂足老者,直到他离去也不知道他是谁。现在想来这是一种莫大的遗憾,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知道。
但封子谦的心底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便有规矩,只是封子谦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在特战队里没这些东西,也不会有,这就是社会!
下午的时光说不出是惬意还是无聊。工友们吃完午饭在休息室里打屁,封子谦早给各位师傅沏好了热茶。刘技术员给他讲解巡道的安全注意事项,然后便把封子谦领到车间,辨识各种轨道部件及巡道工具,讲解使用方法等。
封子谦是学历史的,但经过特战队的特殊训练,对这些简单的部件工具上手很快,试了几下便明白了各种工具的用途原理。
“子谦,巡道员的基本功有三样必须过硬:一是眼尖,二是耳朵灵,三是手脚勤。眼尖才能发现线路问题,连接线标位对不对应、输电线绝缘损坏、支撑架子有问题等等,眼睛一扫就能发现才是根本;耳朵灵也必不可少,敲一敲就能发现钢轨有没有裂痕、轨道是不是有错位……手脚勤不用我解释了吧?”刘技术员沉稳地笑笑。
九叔悠闲地坐在椅子里看着老刘给封子谦上课,脸上的褶子逐渐舒展,这小子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心还挺细,问的问题也很靠谱,是个巡道员的苗子!但心里却想着另外的事。
“九叔,昨儿我从宝庆阁淘了一枚铜钱,是崇祯通宝,您给掌掌眼!”工友刘伦从油渍麻花的工作服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包,裹了好几层,里面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多少钱淘的?”九叔斜着眼问道。
“不贵,二十斤猪肉钱!”
众人围了上来纷纷观看铜钱。
“一看就是假的!”孙锡胜呲着满嘴大黄牙揶揄道:“二十斤猪肉的价钱能买到真货?如果是真的能值二十头猪钱!”
“你懂个屁?知道啥叫捡漏不?”刘伦面红耳赤地呵斥道:“猴子,你是眼红老子捡到狗头金了吧?”
是孙锡胜而不是孙大圣,人称“猴子”。封子谦耳朵动了动,瞥一眼围在一起看铜钱的而引发争执的工友们,这帮人的业余爱好竟然是收藏,保不准是当年父亲带出来的!
九叔拿过铜钱颠了颠:“宝庆阁的孙铁桥能让你捡漏吗?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顺手把铜钱扔在茶几上,翘起二郎腿喝一口热茶:“重量不对,字迹模糊,铜锈做旧,气味酸臭,假的不能再假!”
“打眼了吧?告诉你多少次了,进货前要先拜拜九叔,否则弄不好跟老封似的……”孙锡胜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九叔的脸色不对劲,回头看见封子谦才明白,咧嘴去拿巡道牌。
封子谦拿着一柄铁锤瞥一眼精瘦的工友,心里有点堵得慌。父亲投资失败的案例已经成了巡道班经典榜样,人都走了还津津乐道,可想而知当年他是多么难受。
“老封买的那东西是真的,这个是假的!”九叔瞄了一眼角落里的封子谦,瞪一眼瘦猴低声呵斥道:“你小子嘴再把不住门我就给你上一道锁!”
说罢拾起茶几上的铜钱,单手一用力,铜钱开裂,铜锈纷落;再一用力,铜钱直接两半!
二十斤猪肉换来的“古董”在九叔的手里就这样碎掉,铜钱的断茬清晰可见。
“郎中探病望闻问切,鉴定古董莫测高深!你以为宝庆阁的孙铁桥是慈善家?他就是假货奸商!”九叔拍拍手从脖子里拽出一根红线,上面也拴着一枚铜钱,拍在桌子上:“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崇祯通宝是啥样,省省你们的猪肉钱吧!”
九叔随身携带的是崇祯通宝,而且是古董装饰品。这是怪癖,如同喜欢玉的人总想把自己的收藏戴在身上,十个手指头上恨不得戴十二个玉扳指,以显示他的收藏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