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子谦早已注意到周边的环境，更对眼前这位陂足老者观察多时，内心不免轻起微澜。虽然历经大学学业，也曾经道听途说诸多奇闻异事，但还是不相信现实中的存在。
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唤醒，思想之中又似乎空空如野。他想起了那首诗：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金山翰漠封夕烟！
“封夕烟”之语犹是神来之笔。在残酷的特种训练间隙，曾无数次凝眸北望，荒漠苍凉，残月当空，思乡甚重。亦如虚古村的半月。他想起了岑参的诗句，而后面一句则是在无意中自己所作。
老者望一眼月色青光下寂静的村庄：“此村为实，此境为虚，虚实为朦胧，实虚为缥缈。你亦实，吾亦虚，犹如你之于影，你为实，影为虚；再如天上月，月为实，光为虚，虚实际会才形成当下的美景，你可领悟了？”
我为实，他为虚？我是人，他是影？我为月，他为光？这是一种高深莫测的哲理，是辩证唯物，也是机械唯心。唯物者，以物为境；唯心者，以心为境。是唯物错误还是唯心错误？恐怕只有面前这位神秘的老者才明了！
所谓五境之学究竟有何用？老者平白无故地讲这些干嘛？不会是逗我玩吧！封子谦并不认为眼前的老者是虚幻的，他所说的道理是实实在在的，餐桌饕餮也是实实在在的，天上的明月更是实实在在的！
老者淡然一笑：“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可知道何为显学？”
“科学！”
老者一愣，脸上出现一种古怪的表情：“何为科学？”
“万物之真理，自然之规律，世界之共识！”
“你所说的世界又是怎样的境况？”
封子谦摸了一下鼻子，这个问题还真复杂。啥叫科学？历史导师都没阐述过。他想跟老者说科学就是科学家研究出来的学问，但何为科学家？就是研究科学的大家。岂不陷入了悖论！
“譬如钢铁，可为军事武器，可为工具器物，可为上天翱翔之飞机，可为入海之轮船，可为九霄之上的卫星，可为近在咫尺的钢刀！”封子谦从战靴内侧拔出匕首，凭空便似打了一道电闪。
“那是什么样的世界……”
“科学的世界！”
千年以后是科学的世界？老者哂笑摇头：“你所言大错特错，要知道世界的唯一性，亘古不变。看天上之北斗，于你的世界叫什么？”
天空寥廓，繁星点点。
“是北斗七星！”
“非也，是九皇——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洞明，隐元！”
封子谦对这些多少有些了解，此乃道家之理论，并非他在大学时候学过的，或称之为“国学”。脑中灵光一现，所谓显学应是“国学”！历史系的导师便持有这种观点，当时还有些不理解，现在听老者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学之境，第一境为五绝，第二境为胜意，第三境为超然，第四境为通玄，第五境为神起。五境相生则开悟智慧，五境相融则淬炼悟道，五境相争则乱世竟起，五境相克则天地混沌！”
太深奥了！封子谦恍然对老者所说的学说感到有些棘手，国学文化博大精深，并非是我一届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只好低头不语。
“自古以来，从虚古村走出去的人皆知此道理，吾唯望你也能知道。任何一境界突破屏障即可升到上一级，开悟淬炼九重之后方才可达到该境至臻！”
封子谦犹如听天书一般，至臻之境究竟是怎样的境界？譬如听觉觉识，达到至臻是否可达到千里耳的功效？那岂不是惊为天人！
“五绝至臻是否可全部达到？达到之后是否成为圣人？”
老者哂笑：“五绝至臻仅可达到无我之境，突破后方可进阶——胜意之境！不过……”老者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许多：“不过五绝淬炼到八九成后，你的胜意或可开悟，或者说可以淬炼执念了，以此类推，无不如此！”
“那您现在是第几境？”
“我？呵呵！我现在不过是五绝习得两绝而已，不足为道！”
“那……”封子谦的意思是既然没有突破无我之境，为何敢称作“圣”？还是圣师！
老者早已洞察封子谦的心理，傲然道：“我的胜意之境为九重九！”
故此老者可以隔空发力，可以随心所欲，可以呼风唤雨！封子谦额角的冷汗直流，他深知一个人的灵魂坚强与否的关键，在于执念修为！
“我可以达到五绝至臻之境吗？”封子谦笑嘻嘻道。
“你可以试试！”老者说罢便向村子深处做了一个古怪的动作，一道流光划破夜空，留下模糊的残影，老者微微一笑：“你可曾看到什么？”
“一颗流星！”
“呵呵！世上可有黑色的流星？”
封子谦尴尬地一笑：“我将其想成了流星！您不是说可以肆意想象么！”
“无赖！那是一瞬光，一缕烟，或是……一道魂魄！”
封子谦的下巴几乎又掉到地上，心中维护了二十年的唯物观被击打得粉碎！人有灵魂吗？譬如我，有吗？
“眼见不见得真实，耳听亦不见得是虚假。真假虚实全是人的意念，可以改变！”老者淡然一笑，张开干瘪的手掌：“你看看这究竟是什么！”
老者的手里是一小撮黑土，或可称之为——尘埃！
“当生命逝去之后，肉身化作泥土，灵魂归于虚无——虚无并非是无，而是隐！”老者轻轻翻手，尘埃飘飘而落，落地竟成为他的影子。
封子谦惊得立即俯身擦了擦那枚暗影，竟然无迹可寻！
“隐者，忍者，影者，故隐者的第一境界为忍者，最高境界为影者……胜意之境九重九，便是无我——故，我可为圣！”
老者干瘪的手向下一辉，那片影子竟然被收回，竟然达到了随心所欲，手中却突然多了一件薄如雾气的锦衣，又一挥手，锦衣落在封子谦的身上，化为无形！
“导师！”封子谦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只觉得身上飘飘然，要飞离地面的样子，而就在一念之间，封子谦的双脚已然离地，凭空悬浮起来！
“你最好不要想上月亮上面去，否则老夫也救不了你！”
“我……”封子谦本来想说没想摘星之事，谁道意念刚生，身体随即重重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五脏六腑几乎摔出了窍，摸一下地面，才发现地面冰冷如铁！
“你也不要想地面是铁做的牢房，否则你很吃亏啊！”
经过两次折腾，封子谦再也不敢有任何杂念，只想着好好回味导师所传授的学习内容，温故而知新啊！
“这就对了！”老者微微笑道：“此锦衣可否神奇？”
“神！神奇！太神奇了！”
“此为虚古魂衣，为本村特产，产量极少，一甲子只生成一件，或有残破还不得知！”
一甲子生产一件，还不知道好坏！
封子谦惊得用手抓着破烂不堪的作战服，看不到方才的那件“虚古魂”，却身有感觉！索性脱去作战服，防弹背心，纯棉背心，露出了彪悍的肌肉——然而并没看到所谓的衣裳！
“我说过，此物或可残破也未可知，但估计是和你的肌肤融合了也说不定！”老者看着浑身赤裸得仅剩下内裤的封子谦不由得开怀大笑。
这是他第一次大笑！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件虚古魂堪称完美无缺，竟然与夕烟的皮肤融合一起，只要刻苦修炼，便可与“本主”共同成长，达到至臻之境！
虚古魂的至臻之境谁都没看过，包括老者；但虚古魂还有一个绝妙的作用，就看他的运气了！
“尔为虚古村长久以来的第一位贵客，按照村里的习俗，这件儿薄礼便送与你，要好生保管！”
老头的话实在让人难以理解，难道以前没有人走到这里过？！
“以前都是村里人走出去，至现在已有十位之多，但都没有回来！”老者似乎了解封子谦的心境一般，黯然沉思，那些根骨奇绝身怀不二境界的族人也曾出去过，但都如泥牛入海，千年未曾回来一人。
所以，虚古村已然对走出此绝境不报任何希望！
封子谦的座右铭是“学习历史不如创造历史”，今天他绝对是创造了历史！尽管如此，性格乖张的封子谦依然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依然想弄得水落石出！
“导师！”
“你不必多言，我知道你想知道为何是你封夕烟，而不是他人，对否？”
封子谦点点头：“为何？”
老者抬眼望着寥廓天空中的半月，一团水雾突然出现在眼中，黑色的双瞳充满悲凉与恨意。他不想说，不想说自己的前世往生，不想让外人知道为何存在虚古村，更不想说此村的住户都是何等的存在！
历史已经过去，不管你是否能够面对；命运如此安排，不管你能否接受。千年来的苦守，只为这一天！
“明月虽好，却是黑夜！此处的黑夜可以很长，长到你等不到光明的莅临，长到可以让历史凋零，长到你的思想之外——思想有多远，黑夜就有多久！”
封夕烟盯着老者，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里的世界是实在的，是因为我的到来，可以让导师认为这是现实；但这里的世界也是虚空的，他所面对的一切都是虚幻的，那将是自己离去之后！
“我既来此必有前世缘分，我既去往也必有今生之因由！”封子谦抬头望着残月：“是要让这残月变得圆满吗？是要让虚古村同正常世界一般有日出日落吗？是要让每个飘荡的灵魂不受约束而归宿自然吗？”
一线清泪飘落而下，滴到月光中化为虚无。老者欣慰地叹息一声：“出凡入圣，你便可指点江山，君临天下，无论是在凡尘俗世，还是在虚古之境！”
“我不想君临天下，只想让虚古村的太阳照常升起来！”
话音未落，无尽的黑夜深处，似乎起了某种波澜，但老者并没有感觉到，封子谦却突然感到心被刺了一下，疼得险些昏过去，扑通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咬着嘴唇，唇边鲜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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