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屋,躺在塌上略眯了眯眼,李嬷嬷就帮我打扮了起来,退下妃色汉衣另换了件鸭黄色式样的夹袄,脖子上带着蝶香给的和田玉菩萨,腰间挂着金丝水红面的香囊,脚穿蝴蝶飞花布鞋。蝶香则特地穿了件洋红色旗装,抹施粉黛,极是好看。
“今儿个我们先去看你科罗玛玛(外婆),静儿要听话,跟着额娘。”马车里,蝶香慈爱的摸着静兮儿的头说到,“好!”我点了点头,靠在她怀里,争取可以再眯一会儿。
“福晋,我们到了。”長沂拉开帘子说道。我揉了揉眼,株云扶着我下马车。只见本来就不算宽敞的胡同内被各式各样的马车堵塞,‘纳兰府’四字映入眼帘。好一副繁华气派样!那看门的小厮一见是小姐回来了,立刻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穿着柞蚕绿五色棉袍的男子就迎了过来“小姐怎么现在才到!老太太都快等急了!”“褚管家近来可好?”“哎呀!托小姐的福,近来一切都好!”说着做了一个请动作。跨过门槛,正屋屋檐上挂着几个大灯笼,红色的窗花映着人来人往的人们,显得极是热闹。
“是蝶香回来了吗,快!来给额娘瞧瞧!”“是女儿回来了!让额娘等急了吧,额娘最近身体可还好?”“好!好!都好!在你大哥这儿有吃有穿的,那可比当年跟着你们阿玛从关外打尽大清门的日子舒服多了!”听她们唠着闲话,我怯生生的打量着那一穿戴华丽的老妇人,只觉雍容华贵,给人一种当家主母的感觉。“这是静兮吧,有日子没见,都这么大了!让科罗妈妈都快认不出了!来!走近些!让科罗妈妈好好看看!”我轻轻福了福身,才走上前,糯糯的叫了一声“科罗妈妈”。“真乖!这孩子然后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到便宜老佟家了!”说完,又看了看我“我们说话,你也寂寞,刚才来了好多女孩子,我让枫儿领你去找她们玩儿。”说着那名唤枫儿的女孩子就上来拉我的手,我看了看蝶香,见她点头,便跟着枫儿去东暖阁。
“这孩子也是个懂事儿的,听说你们佟府那娘娘把她接进宫去了?”“嗯,娘娘也是长宫寂寞。”“唉……”赫舍里?訢儿听着叹了口气,又说“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我听你明珠哥哥说,如今皇上迷上了那董鄂妃,估计她在宫里的日子不会好过。这女人啊什么心机角色的,我訢儿活了那么久,什么没见过。要说你阿玛当年那也是十六房小妾啊,一个个勾心斗角的,我到最后不还是正房嘛!要说为什么?我为纳兰家养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谁能和我比!你也那么大岁数了,不要嫌做额娘的啰嗦,也该与佟国维好好商量添个哥儿了。”纺杉微微低头,不说话。赫舍里?訢儿看在眼里,轻拍蝶香的手“好孩子,不是额娘要说你,男人都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佟国维不也有两房小妾嘛,那叶克舒虽说是长子,但可不是嫡子,再说也个不争气的,体弱多病。你也应该趁机好好抓紧佟国维的心,万一这哪房肚子再大了,看你以后再往哪儿哭去!就说在宫里的那个娘娘,没有了夫君还有阿哥啊,至少是个念想。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到那个时候也就指着儿子过了。”蝶香一下子听了那么多话,竟心烦意乱起来,好半天不说话。訢儿看在眼里,抿了一口茶,由她细细思量。
刚进东暖阁门,便听见嬉笑声,嘈杂声冲入耳膜,略有些刺耳,微微皱眉。暖阁内装饰华丽,小桌上放着五彩山水图六方瓶,熏炉里熏着上等会安香,香味甚善,带有些甜味。走过屏风便见许多女孩们绕着炭炉说话,看到我进来,都停了话匣子好奇的望着我。她们都穿着旗装只有我一人身着汉服夹袄,犹显异类。见他们都望着我,微微低下了头,嘴紧抿着。
芳萱常跟着索尼玛法参加筵席,是见过大场面的,见气氛有些尴尬,忙出来打圆场“枫儿姐姐,这可是佟府的格格?我常听玛麽说起过,说是十个花蕊夫人都比不上一个静兮妹妹呢!今儿个好不容易才见着,原来是这样的可人儿!来,妹妹坐这儿吧,以后可要常来找姐姐玩!”说话的是一穿着银红撒花大袄,挽着如意鬓的女子,肌肤微丰,脸上涂了胭脂,俩腮微红,观之亲切。
芳萱此时也在打量着静兮,见她脸色微红,身材未足,形容尚小,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眼中却顾盼神飞,好一个美人坯子!女孩子们又开始谈笑起来,我倚在一旁,听着她们讲话,只见那穿葡萄紫五彩旗装名叫纳兰明惠的在讲她不久前刚听的一出戏:”……则被一泡尿,爆的我没奈何。刚涯更忍更待看些儿个,枉被这驴颓笑杀我……”“哈哈哈——惠姐姐你笑死我们了。可从那得的?你哥哥也不管管你!”大家说一句笑一句的,我听着像是杜善夫的’耍孩儿’,这曲我与表哥哥一起也翻到过,没想后来福全得了去,还自顾自的学唱了几句,偏生走了调,想着想着,也笑了起来。
我打量起屋内摆设,见那左案上放着本《西游记》,想来这古时的版本与现代的大概有些出入,想看却不好意思,坐立难安。女孩儿们又开始讲着哪家公子好看,哪家青楼出事,哪里的脂粉味浓。这些我都插不上话,想与她们说话又找不到噱头。只能悻悻的玩着香囊,打发时间。
不多时,一穿翠绿衣衫的丫鬟走进来通知用膳,大家各自结对。我一个人出了暖阁,知秋赶忙上前“格格你怎么不与那些个格格一起?”听她这么直白的问,我有些尴尬“我性冷,还是一个人待着好。与她们又都不熟,怪不好意思的。”“我的格格!你这样会被孤立,被欺负的!”我笑了笑“知秋你到还替我担心起着过来了!看你这嬷嬷样,若是谁娶你回家,那可是天大的福分了!”“格格你又笑我!亏奴婢还整天为您着想!”“唉呀!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再晚了,怕是都被别人吃光了。”我大笑着推着知秋往正殿走。
院子里已经满满的摆上了好几桌,丫鬟小厮穿梭其中,各色菜品精致悦目,我四处张望,到是不见额娘,丫鬟领着我入了座,便巴巴的等着大家来齐。
“寻好久才见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回头,原来是容若。“来好久了,刚才在正屋东暖阁与格格们说私房话。”“我说呢!怪不得刚才看见你额娘却没见着你。”“哎!那不是纳兰大公子吗!生的好俊俏啊!”“就是啊!听说他还是二阿哥的伴读呢!”“真的啊—那内个与他说话的人是谁啊?”“谁知道啊!芳萱姐姐刚不是还夸她来着,要我看就她那样子!怎么可能比得过花蕊夫人顶多算是一无盐女!”“哎!可不能这样说!我哥哥告诉我,佟家有位格格,先前还进宫去了呢!我看有可能就是她!”“是吗?你哥哥说的是真的吗……”正当静兮与容若说话的时候,各位格格好像都炸开了锅,围在一起都猜测着纳兰大公子与佟家小姐之间的关系。不时有话语飘进我耳朵里,我也全然不理会,那么多的嘴,哪能都管住。有道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说你好,也自有人看不惯你,何必在乎这么多。“少爷,老爷找你好久了,奴才可算找着了!”小单子弓着腰跑来,嘴里喘着气儿,覆在容若耳边说了什么。“那我先走了,你先用膳,那道水晶包子是纳兰府的特色,等会儿你尝尝!”我看着小单子满脑的汗,止不住的催。再看看容若不愠不火的口气,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笑着推了推他“你快些去吧,舅舅还不知道找你有什么事儿呢。”容若这才点了点头,往正屋去了。
“刚刚找你说话的是不是纳兰大公子?”容若刚走,便见一穿着土色大锦蓬的格格凑了过来。“怎么了?”“我,我就是问问。”“只是问问?”我见她脸通红,便打趣道。“就是问问嘛!”说着,一跺脚,走远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喝了口茶,发起呆来。
纳兰府的饭菜果然好吃,都坐在马车里了,我还忍不住的回味。“刚才我们静儿吃的饱不饱?”蝶香摸着静兮的头发问道。“饱啊!静儿都吃撑了!”我摸着肚子靠在蝶香怀里。蝶香轻笑,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胭脂味儿睡了过去。
多年后,我再回想起今天,才知道,有些人总是在等待,一有机会便会牢牢抓紧。而我们却越来越远,生生的两端,我们彼此站错了岸。总想等花好月圆,哪知道缘聚缘散缘如水,背负万丈尘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