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普罗尔城的贫民窟街道上,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瘦弱孩子飞快地奔驰着。
他的脚步灵敏极了,越过数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从几个买菜回来的妇女的缝隙中迅速穿过,引的她们一阵惊叫:
“赶着去找死吗,臭小鬼?”
“想吃棍子是吧!”
小男孩嬉笑着一回头,脚下步子反倒更快了:
“对不住啦各位大婶,下次请你们吃饭!”
几个妇女气的跳脚大叫,手里的菜篮子直抖,抖出了几片带着蛀洞的青菜叶子:
“你小麦尔有钱请吃饭?见亡灵去吧!祝你被天青学院的法师老爷们抓去当实验品!”
麦尔再度轻笑了一声,一溜烟钻进了旁边狭窄的一个小巷子里,任妇女们的叫骂声跟随在他的身后。
巷子两边的红砖墙上满是划痕与污渍,散发着贫民窟特有的恶臭。阴暗的石砖地上零星的散落着形形色色的生活垃圾,看起来有不少人在路过这里时顺手把自家的垃圾扔了进来。
巷道里蹲着一个相对麦尔健壮一些的孩子,大概十岁出头的样子,也是蓬头垢面的,一副标准的贫民窟孤儿模样。
“到手了吗?”麦尔一跨进巷子,健壮男孩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麦尔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有些破旧的亚麻布包着的盒子:
“到手了!布茨黑帮的那些蠢货,我随便转几个弯就甩脱他们了!”
“那就好。”健壮男孩松了口气,“我们回仓库去,把东西交给【罗】吧。”
听到【罗】这个字眼时,麦尔原本嬉笑不屑的神情顿时收敛了起来,面色有些郑重的点点头。
普罗尔城,旧市街。
二十年前这里还是整个普罗尔最大的住宅区,很多商会和店铺坐落在此处,甚至还有少数富豪和贵族也住在这里。
不过在魔法学院【天青】来到这个小型城市之后,普罗尔的格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原本盘踞在城西的一头七级中位魔兽领主被抹除,大大扩张了普罗尔城的城区范围;其次是宣布对全城的适龄儿童开放入学资格,而且学费低的几乎让人以为他们是搞慈善的。
然后为了能够讨好这个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城主大人居然不惜拆除整个西城区以作学院场地之用。
要知道虽然碍于那头魔兽领主的威胁,但由于普罗尔西部邻近洛彻托大运河的原因,有相当数量的商会和雇佣军团的分部甚至是总部设立在西城区。城主这一行为无疑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来自利益受损者的压力,运气不好的话,城主之位不保都有可能。
不过二十年过去了,曾经风华正茂的青年城主如今也已经是年岁半百的中年人,还有了个十岁左右的女儿,胜利属于哪一方已是不言而喻。
在这二十年中,无论是政治还是商业,重心都逐步的转移向【天青】所在的新西城区,繁华一时的东街区也因为无人问津而渐渐地被人称为旧市街,是贫民窟、黑帮和有前科人员的聚集地。
旧市街有一个大型的废弃仓库,它曾经属于超大型跨国商会【蓝月】的普罗尔分部,不过现在因为分部转移而又无人愿意接手的原因,它至少已经闲置了十年。
现在,它是旧市街最有名的组织【灰罗】的据点。
麦尔和健壮男孩走到仓库的那扇大铁门前,抬手轻轻的敲了几下。
时值晚秋,枯黄的落叶伴随着萧瑟的风声翻卷而起,贴在了麦尔的裤脚上,后者则在这时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喂,你没事吧?”健壮男孩皱眉看了麦尔一眼,“最近市街上得肺炎和伤寒的人少,麦尔你最好小心一些。”
“没事,大概是最近衣服穿少了……”麦尔揉了揉鼻头,盯着巍然不动的铁门。
“吱呀吱呀……”带着些锈迹的铁门在令人牙酸的叫声中缓缓打开。
左右各有一名身形较为健硕的青年正在拉门,这扇黝黑的铁门若不是下端加装了滑轮,也绝非人力能够轻易移动。
仓库内部只是稍加打理和装饰,地上简单的铺了一条灰色的毯子,高处的窗户依稀可见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仓库对门的墙壁下摆放着几张沙发,虽然不显旧,却也看得出是上了年头的了。
正对门的那张单人式样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纪和麦尔相仿的男孩,尽管他的周围侍立着好几个形形色色的人,每个进门的人却都会忍不住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他。
端坐在沙发上的男孩有着一头垂至肩膀的灰发,这种发色在亚兰森并不多见,一般出现在秘曜联盟北部的阿索兰特山民之中。
而他的那对眼眸,才是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银色。
已知的任何一种人种的瞳色都没有银色,除非是——
这个男孩拥有特殊的血统,血脉力量的显化改变了他的身体特征。
灰发男孩的脸上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和微笑,保持了距离感的同时却又有着必要的亲和力。
“事情办的如何了?”他从面前的圆形茶几上轻轻拿起一枚冒着热气,通体雪白的九州茶杯,“我相信你的脚程和摆脱能力不会令我失望,麦尔。”
“那……那是当然!”麦尔的声音激动到有些颤抖,他双手捧着亚麻布包裹着的盒子,大步走向灰发男孩。而健壮男孩却没有跟着他进去,而是后退了几步,仅露出小半个头看着里面的情景。
灰发男孩单手接过布包着的盒子,但只是将其放在了茶几上,然后轻啜了一口茶水,并未加以检查:
“呵呵,不用检查了,你的能力确实对我们【灰罗】很有帮助。你家是在市街的南边吧?”
“是的!”尽管知道这种信任或许只是对方用以收买人心的手段,麦尔的心中却依然难以自制的涌起一股暖意。
对自小便在贫民窟和旧市街混迹的他来说,【信赖】是一种他急需却又缺乏了近十年的情感。酒鬼父亲花在酒瓶子上的时间远超在他身上的时间,从事酒吧服务的母亲也从未把他当成儿子看待,作为朋友的健壮男孩也许是关心他的,但这并不是对他能力的【信赖】。
而面前这个坐在沙发上的同龄人,统治了近半个旧市街的【罗】却是第一个发现他的才能,并对他委以重任的人。
“那么,【疾】?灰发男孩【罗】微一偏头,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礼节性的微笑,“能陪麦尔走一趟吗?”
侍立在一旁的一名黑布蒙面,盗贼打扮的少年沉默点头,对麦尔做了个示意对方跟上的手势后,便大步流星地走向了门口。麦尔见状,匆忙和【罗】告辞了一声后便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上了【疾】。
在【疾】尚未走到门口的时候,侍立于【罗】另一边的一名身形壮硕的少年微微侧头,轻声道:
“【罗】,您是不是太看得起那个小子了?居然还让【疾】去给他解除后顾之忧……”
他还未说完,【罗】朝着大门方向一举手中茶杯,微微一笑道:
“他有着相当有趣的素质,你看。”
大门处,健壮男孩刚开始见门口负责开门的两名青年没有理会他,便放心大胆地关注起里面的情况。但是当看起来似乎是高层人员的【疾】大步朝他走来时,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把头缩了回去。
健壮男孩的那一缩头显然并没有逃过【疾】的眼睛,他眼中厉芒一闪,猛的朝前跨出两步,一言不发的朝着门边健壮男孩的喉咙处一挥手,腕部与此同时也弹出一截黯淡无光却锋利异常的窄小锋刃,竟是打算直接置对方与死地!
【疾】的这一下且准且快且狠,即使健壮男孩早有准备,没怎么经历战斗的他也绝对无法幸免于难。
但是【罗】在说麦尔有“有趣的素质”的时候,他的眼神微不可查地朝着门边飘了一下,很显然他先【疾】一步注意到了健壮男孩的存在,并且已经大致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突然,【疾】的肋边人影一闪,居然是麦尔伸出他那瘦小的手臂推在了健壮男孩的肚子上,试图将其推离死亡的深渊!
“嗤!”一朵血花喷溅而起,但这出血量并非是喉咙这样的要害被划破的级别。麦尔还是成功的拯救了自己的朋友,【疾】的袖剑剑尖最终只是划破了健壮男孩的鼻梁而已。
“看到他的本领了吗?过人的反应能力与灵活程度,若单论这方面甚至还在【疾】之上。”【罗】轻笑道。
“是……”健硕少年沉声回道。
“啊,啊啊啊啊!”突如其来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让健壮男孩大声惊叫起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伤口的双手指缝中不住地涌出猩红的血液。
坐在沙发上的【罗】眼睛都未多眨一下,似乎这件事情的发生早在他的意料之内。他施施然的轻饮一口热茶,朝着门口摆摆头:
“昆法,带我的话。让麦尔跟着【疾】走,并代我向他表达我的歉意,告诉他不用担心他朋友的安危。”
刚才问话的健硕青年昆法点头表示明白,迈步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时,背后又传来【罗】的说话声:
“差点忘了,把那位偷看的小朋友带过来吧,我想和他聊几句。”
昆法的脚步顿了一顿,复又走向门口。
麦尔站在【疾】的对面,警惕的望着这个不知何时已把染血的袖剑收起的少年。
【疾】冷冷地盯着麦尔,刀子般锋利的目光逐一扫过麦尔的周身要害,引的后者身体一阵不自在的战栗。
“怎么了,【疾】?”正在此时,昆法略带挪揄的声音插了进来,“十拿九稳的一击没能得手,你这副样子莫非是被激起好胜心了?”
疾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遭到无视,昆法倒也不生气,而是转向了满脸戒惧的麦尔和他身后的男孩:
“【罗】让我来代替他向你表示歉意,并且你不用担心你的朋友。【罗】想和他聊几句,并且因我们的人过失而受的伤也会由我们负责医治。”
“跟他去吧,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昆法在“跟”这个字眼上稍稍加重了语气,“还有,别忘记【罗】交给你的任务。”
疾转头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朝后走了两步,站到了麦尔的后面:
“带路。”
“没事的,不用担心我……”健壮男孩以手撑地站了起来,对麦尔摆了摆手,然后转头看着昆法,“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带我去见【罗】吧。”
这小子倒是识相……昆法有些意外的多看了健壮男孩几眼,贫民窟的小孩是个什么德行他可清楚的很。都是些目光短浅不知死活的家伙,吃了点亏就顺势开始敲诈勒索的事情这些年他见得多了。
当然,旧市街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无人问津的暗巷子和垃圾堆。如果需要处理尸体的话顺手的很,没有被警备署追查的后顾之忧。
“过来吧。”昆法对他勾勾手,然后朝回走去。
麦尔最后看了朋友的背影一眼,便慢慢的离开了,疾也放慢脚步,跟在他的身后。
健壮男孩捂着鼻梁上的伤口,猩红的鲜血流过他的嘴唇,下巴,接着落下,打湿了他有几处绽出了内里棉花的衣物。
他就这样沿着通往【罗】所坐的沙发那里走去,给灰色的地毯上留下一列深色的印迹。
端坐在沙发上的【罗】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淡笑,他放下茶杯,首次站了起来。
他的身材非常瘦弱,联系起他的气质,给人一种体弱多病的贵族子弟的印象,令人不禁对他的出身产生好奇之心。
“是我的伙伴鲁莽了,他大概把你当成别的势力派来的探子。”【罗】身上裹着一件下摆拖在地上的深黑色束袖长袍,他伸出右手,掌心摊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光是言语上的致歉或许有些空洞,所以说收下这个如何?”
“这个……”健壮男孩下意识地取过盒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受宠若惊的不知所措,他求助般的看向旁边站着的昆法。
昆法的面庞上掠过一丝笑意:“小子,你运气不错,只是挨了一刀居然就能拿到这个作补偿……告诉你,这可是城西的草药工坊特供的军用外伤药膏!你在自己的伤口上抹一点,然后打圈绷带,一天不到就愈合如初了。”
“啊!”健壮男孩顿时觉得手上的木盒子有些烫手,药膏之类的高价消耗品他也只是从一些来酒馆找些乐子的雇佣兵们讲到过。但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只知道是比他们这些流浪儿的命还值钱的东西。
而且这还是特供的军用药膏……即使不拿来保命,把它兜售出去也是一笔横财!
“当然,这其实也是我作为委托所提前给予的报酬。”【罗】笑吟吟地坐了回去,饮尽了杯中最后的茶水,“我希望……你能定时向我们报告你的朋友,麦尔的近况。”
他抬起一只手,止住了对方还未出口的话语:
“当然,我并非是出于恶意而向你提出这个委托。但今后我会向麦尔下达一些只有他能完成的任务,具有不可替代作用的他的安危,就很重要了。”
“您……您是说,麦尔他可能有危险?”健壮男孩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呵呵,你们该不会不知道,这个东西真正主人是谁吧?”【罗】用手一指茶几上摆着的,用布包着的盒子,“它所有权并不是属于布茨黑帮的,那帮混混充其量只是个中转站而已。”
“它的真正主人,”【罗】正色道,“是长刃雇佣兵团。”
健壮男孩闻言,木在原地一动不动。
任何一个雇佣兵团对他们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而言,都是一个指头就能碾死他们的庞然巨物。甚至不需要专门派出人手,只需要一句话和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情,自然就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来找他们的麻烦。
到时候,整个普约尔都没有他们的立身之处。
“您说服我了,我做。”健壮男孩苦涩的说,对方的意思已经表露的很明显了,再要对方说下去,可就有不识抬举的嫌疑了。
“很好,欢迎加入【灰罗】。”【罗】微笑着道,“杰克.威卢克先生。”
不仅是麦尔,连我的底细也调查了吗……杰克心中默念道,挤出了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勉强的笑容,驯服地点点头。
“如果你没有在这里用晚餐的打算的话,杰克先生。”【罗】悠悠地说道,“我想你或许会愿意去看看你那位亲爱的朋友,顺便给他报个平安?”
“啊……嗯……您说的一点不错……”杰克连忙点点头,“我现在就去……”
说着,他好像唯恐避之不及一般的迅速转身,快步离开了仓库。
站在一边的昆法看着他离去,然后面向【罗】,沉声说道,“【罗】……有必要在这两个小鬼身上费那么大工夫吗?”
但【罗】并未回应他,只是转着手里的空杯,笑着望着他,并不说话。
在下一刻,昆法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整个【灰罗】的声音,只有也只能有【罗】一个。任何的质疑都由数年来的事实和积累的权威所证明是愚昧的。
“非常抱歉!”昆法迅速躬身,“我并没有质疑您的决定的意思,只是想要知道原因!”
【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声音变得平静:
“因为他表现出了不同于疾的素质,而我又恰好需要他的这种素质为我做一些事情……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满意了!”昆法明白【罗】说的未必是假话,但从对【做什么事情】这一项问点对方没有正面回答来看,显然是对方认为自己没必要知道的事。
他和疾不一样,他不是从一开始就跟着【罗】,亲手把【灰罗】这个组织经营到今天的规模的。虽然他很有能力和门路,而且够能打,但他却始终没有什么篡位夺权的心思。
原因就是,每一个不好好守本分的家伙都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而人间蒸发了,其中不乏连他昆法都自认不如的人才。
尽管并没有什么证据,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那些人之所以会失踪,并非是做出了一些违反纪律的事或是办事不利,而是意图在组织中,发表一些不同于这个总是坐在沙发上品茶的孩子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