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几许,时光匆忙间转眼已入初冬,苍茫白银的冷空中飘落着星星点点的细雪。她紧裹一身浅色的狐裘站在庭院,冷风盛满衣袖亦如当初她独立在雨天的宫院一般。
她伸出手,凉雪在掌心中一点点的化开,她紧握住思虑片刻又慢慢松开,掌心中已是一片水迹。
雪落肩头,化水触肤,印上一片冰凉。她打了个冷颤,不自觉的抖了抖身子,像是间隔了多少年华岁月一样,她似乎有点忘记了那白衣俊朗的少年模样。
沉沉醒醒谓我依旧,前生后尘梦隐归路。年少的轻狂谁来评说,淡染了一场寂寥的少时相思。
川君被霄王亲自派去杀场指兵,临行前云衣倚着门槛泪眼模糊了鲜艳的花妆。侍女们怎么劝也劝不起来,只能干干的束手无策的站着。
他还是一身银枪战甲的带着男儿豪气的去见了她一面。一道雕花的秀色屏风扑面的迎来许些兰花幽香。她隐在屏风后面隐约勾勒出她的身影轮廓,恍惚间也觉得她有那么些许好看了,那种感觉就像远处盛放的红桃被遮盖了一层幽隐寒烟的朦胧感。
“公主殿下,此去不知何日而归,还望殿下照顾好自己。若是……”话音未落,他便开始支支吾吾的犹豫起来,心里想要说着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若是败了,那也烦请你撑着最后一口气回来。”
简简单单的最平常的一句话,含了太多的情愫,五味杂陈幻化成一江春水,不缓不急的涌上前来。
他就这样在相言两句之后默然离开,再没留下任何一句话,任何一句留给她的话。
屏风后的她静谧无言,只静静的看着屏风上的图案,静静的等着时光的流逝……
……
隆冬渐盛,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落满各处,一派被银霜所镀的天地人世冷幽幽的荡漾着一种“不知离人何来意”的清冷。
寰娣坐在廊下,翻阅着早已熟读于心的《川语新集》,字里行间是她心慕的文华笔触,勾起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那一处然后用柔情唤醒心底另一个灵魂。交织融合在一起,便是萌动初心的思慕。
她嘴角上扬,眉眼弯弯的像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姑娘。眼角流露出一股孩子家的稚嫩又不缺失帝王公主的威严风范。
狂风卷雪,天地混浊。东风狂劲的将书页吹扯下了好几张随着冷风翻扬,寰娣惊呼一声什么也不顾的便要去追回那几页。下台阶时一个踉跄滑倒在结冰的阶面上,膝盖实实的磕在上面疼的她闷哼一声。原本进屋拿了汤婆子的宫人见了这般情景,吓得哪里还顾得什么汤婆子护暖,急了了的跑向她。
“公主殿下,可有什么大碍?!公主怎的这么不当心,若是有什么闪失让我这做奴婢的可怎向大王交代。”她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俯下身来轻拂去膝盖上的一层浑雪又理了理她的衣衫。
寰娣只能默默的看着那几页书字飞的无影无踪去了。
晚间时候,寰娣没心思下饭菜,小喝了几口汤水也就让人撤了去。自己一个人卧在塌上,拢着琉璃瓦的汤婆子静静的躺着,屋中梨花香满,化着缕缕青烟飘着。
她略带睡意的合眼小憩,不料一个不小心将汤婆子推倒在地上,吓得午休的猫儿惊叫一声后一顿乱舞着爪子就逃开了。她从塌上下来,小心翼翼的收拾残局。
“少夫人!少夫人!大事不好了!不好了!”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丫头灰头灰脸跑了来,一路上一直叫喊着各种不好不好的。
宫人见她这般无礼的狼狈样在公主殿下面前本想训斥她一番又见她一路上的焦急模样,又赶忙将她从亭外拉进了阁中。
那丫头跑得慌忙,蓬头垢面的自己竟也未察觉到,只得一直神色慌张的跑了来叫嚷着。寰娣见她气喘吁吁的,惨白的小脸上不见一点红**色,她忙叫她坐下,命宫人沏了一杯茶给她。谁知她连茶都来不及喝就告诉了她之后的晴天霹雳。
“少夫人,少爷他,他,回不来了。”说罢,那丫头便开始嚎啕大哭起来,没有一点乖巧伶俐的样子。
一句回不来了,一下子就好像化作锋芒的利剑狠狠地直插入她的心窝。她光着脚没穿一件暖衣的跑了出去。
冷风呼啸,大雪沉寒。长长的秀发落上白茫茫的雪羽在狂风中肆意张扬着,双脚早已冻得麻木。她远远地看见一群鸿雁扑哧着翅膀从天际之间飞过。眼角的两行热泪溢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眼角流落下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淡淡的白霜色。
终究还是一场物是人非事事休,落花已去不东流。
这一刻,她感到岁月这个东西有时候觉得她实在绵长有时确如白驹过隙一般瞬息万变,你何曾没有琢磨过她,又何曾正真的看破了她。到头来,正真被琢磨的真正被愚弄的想必只有自己了吧。她看着茫茫白空不见一丝晴阳之昭,她蹲下身子,双手捧起地面上的一堆白雪,慢慢的,慢慢的,将它捧放在手心中,忽的一下她将冰冷的皑皑白雪散在一望无际的白茫之中。她开心地在雪地里赤脚的转了好几个圈,欢笑声空灵的就像初遇他是欢畅一笑的那样美好。
最后……
她瘫倒在茫茫白雪之上,与这清洁冰冷的白色融为一体。睫毛上抖落着片片雪花,她终于清晰地看清了这些雪花的形状,如烟一般轻,六个娇小的角上生落着几根形状别致如白珊瑚一样的瓦楞,渐渐地它化成雪水滴落到眼睛里,猛地一觉冰凉入骨。原来,它是这样的美,若是同川君一起看的话,那该有多好……
身体越来越沉重,觉得快要陷下去了似的。慢慢的,她终于合上了这原本最是空灵的双眼,就这样的与天地浓白融合在了一起,再也回不来了……
繁华终了,人间何处最真情。
隆冬,霄都帝姬寰娣殁。
轻沾茶水且将书页合上,那说书先生从酷热盛夏一直讲到了隆冬白雪,他缩了缩衣袖将胡须捋了捋便长叹一声。稚嫩的孩童裹着冬衣,小脸冻得通红。其中一个女童哈了一口气抹去了方才听故事时所流下的泪水。她幼小的声音说起话来有一股子浑浊不清的稚气:“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么些个长久故事?又说的这样个明白?”说书先生听了后,仰天长笑一番后回道:“我啊!也就知道这么些个故事了。”
另一个孩童心中也有些不解的,便凑上前来拉扯着说书人的衣袖:“书爷爷,书爷爷,最后那云衣又是如何?”
说书先生沉默了一小会,喝了一口热茶润润嗓子后道:“其实啊!这事情并非你们思想的那么简单。其实那川君并未战死沙场,只是受了重伤在军营中好生养伤着呢,士兵传话进川府本打算告知寰娣公主,不料却被云衣的丫鬟拦了下来,云衣知晓后,心想这又是一技,她为了能让自己完完全全的得到川君爱意便叫人演了这么一出假戏份。川君待伤好之后回府便先去了云衣那里同她讲述一路上遇见的美丽景色以及人文趣事。两天之后待他再去看望寰娣时,已是空空如也。唯有那亭中挂着的一盏白灯笼还在孤零零的衬景。那之前所说的随嫁宫人不愿离去自家主子撒手人寰时的地方便一直守着。如今见了大活人,一时间悲愤交加拿起扫帚便往川君身上一通乱打。待他细细问过那宫人之后才知晓一切的来龙去脉,方是悔恨不已。事后,他也明白这云衣的歹毒心肠一纸休书将她逐出了川府。奈何在怎么补偿,那才德兼备的公主殿下却再也回不来了。”众人一时间唏嘘感叹红颜薄命,流水无情。
万世轮回,无人主宰。天与人命,何来苍茫?世事纠葛,浮沉翩然。
有些个孩子按耐不住风雪的侵蚀,早早的离去回家享受暖炉的温热。有些孩子则被说书先生的故事所吸引,久久不愿离去。那女童一直疑惑着这说书人怎的知道这么多,但那说书人一直拐弯抹角的不肯回答,也不好再问。
大雪渐盛,众人渐散。说书人收拾着行李,也草草离去。
远处一位衣着朴素的女子朝他挥了挥手到:“阿川!回家啦!”
三世轮回皆辛苦,一朝永恒冰雪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