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茶待君子夜时,乌啼萧索唱东歌。
过街的说书人,一盏清茶,一把白扇,举止轻摇的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温茶轻沾,折扇白面,娓娓道来之中谁又说的尽那漫漫长夜遗留的万种风华。崇德三年,久闭的暮安殿带着它原有的神秘本色重见人世。
这个夜夜轻歌悠扬的宫阙被多少人在口中描绘着,杜撰着。
殿宇的主人有着一头如瀑的如云丝发,如雪的肌理,狭长的双眼有着通透的琥珀色,带着少有的灵动和魅惑。一身毫无渲染的白衣层层铺开,像极了月夜盛放的昙华。
这样一个容色倾城的女子,名唤东歌,是崇德王朝的帝后,也是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帝王锦彦唯一宠爱的女子。
她本是三千繁华宠爱及于一身的女子,她本是温恭良德,才学儒能而为之的帝后。最终却以欺君罔上,以前百御王朝亡国公主之名刺君而遭囚禁。君未亡,却被囚禁见于暮安殿十年光阴。
这十年,繁华散落;这十年,青灯伴古佛。
过街的说书先生捋着泛白的胡须,偶尔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他的周身围坐着一群睁着大眼,竖耳倾听的孩童。
有时说书先生说的尽兴,却被某个天真的嗓音打断,随即一股脑的问题便涌了上来。例如为何东歌那样姿容绝色的女子,拥有帝王至高无上的宠爱,为何还要去刺杀他呢?锦彦对她那么的好,难道东歌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么?亦如为何锦彦爱她却还要囚禁东歌,还是十年?一连串的问题弄得说书先生一头污水。
天边流云渐散,泛着淡淡的暖黄色。
街上人影迹绝,孩童早已回家,炊烟冉冉……说书先生也早已收拾了自己的家伙,踏着夕阳点点,带着神秘的故事,渐行渐远……
世有【东歌】:
凤凰楼台盼楼东,思君不见水重重。
薄暮升烟轻淼淼,暮安花落泪幽幽。
有女东歌思倾城,却见平凉对断肠。
十年轮回春秋去,陌路黄泉谁又知?
西窗话罢影摇红,青灯一盏照谁来?
黄粱一梦,散去谁知?不知是何时的一个月夜,在清冷的暮安殿重启宫门之后,终于有人前来踏足于此,那人一袭高身华服,腰间配着龙纹玉,英姿风发。
东歌靠在雕花木的案几旁,指腹环转于杯口上,青丝未绾,慵懒的散开且毫无任何修饰,这样的她却也无息间美到了极致。
月色透过雕花的窗户散进来,让一切显得分外凄离。
‘’这十年来,这十年,你可悔过?‘’年轻俊朗的锦彦自口中说出这句话,带着些苦楚却不失帝王的威严。
闻言,东歌停下了指尖的动作,背对着锦彦,理了理衣襟说道‘’悔?悔什么?这十年,我有时候在想,如果当时那刀子在刺的深些,这十年怕是不会再在这里孤苦了吧?可是……‘’她转头看着燃着的烛火,跳动的红色在眼中燃烧着,看不出任何的神情。
‘’我还记得,你曾说过,像我这样的汉家女子,如瓷亦玉,终将是要德立天下的,可你知道么?我想要的不是金银玉石,不是珠钗玉器,我想要的,谁也给不起……‘’这样的话,决绝冷漠,透骨人心。
锦彦望着她的背影,一把上前抓住她如雪的手臂,‘’我从前一直以为你是爱我的,那件事我曾经在想或许是有人蛊惑,如今怕是我想多了,若说你心机深重,狠毒心肠,是不是太狠了些?嗯?‘’一字一句的从唇间发出,却是一字一句都在颤抖,果然他还是爱着的。
冷风吹进,跳动的烛火弄得投在帘幕上的影子一下一下的颤抖着。
入夜的寂静,诉说着离人的绝情……
‘’其实想来,这一切早就被改变了吧?‘’口中言谈带着许些冷冷的讽意,锦彦依旧牢牢抓着白雪一般不放,红迹愈来愈重。
‘’殿下就是这么怜香惜玉的?呵,殿下可还记得我是何时与殿下相逢?何时入得殿下怀中?何时……成为这本该母仪天下的帝后?你可还记得我名东歌,字青秋?而我却记得,殿下要的是天下,是权利,却不是东歌。纵然是一国之后又有什么意思?这崇德人人皆传:我东歌为当今帝王最为宠爱的女子,说我生的姿容绝色,若得我爱慕,一生天涯又有何妨?瞧,爱我的男人多的是,不差殿下一人,金山银山又如何,我从不爱慕虚荣。‘’冷风拂面,掀起一阵清淡竹香。
那年,梨花落雨,这一笔,又该怎题,烟波散去,韶华静,这深深的宫闱里,不过钟铃深沉叹息。
偌大的王朝中,锦字长决,爱恨不语,终是难理。
‘’其实,从那件事之后,我一直想问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他的声音变的沙哑,渐渐的他没有了之前的强势语气,而变得有那么一丝恳求
‘’没有,从来也没有。爱你和被爱都让我觉得刺骨,你是人人敬仰的帝王,我若脱离了你便是什么也不是了,所以,你我本不相同,只不过残于这十几年的交集罢了。‘’她讽刺的笑着,身体微微的颤抖,仿佛秋叶无助的脱离了枝干存在着,散落不知何处。
‘’早知会这样,却还想尝试着问问,也是徒劳。‘’渐渐的他无力的松开了紧抓着的白雪手臂,一条红痕清晰可见,他默默的看着她,眼中写满了痛楚、无奈和失落。他就这样,一直一直默默的把她放在眼中刻画着,久久不语……
‘’更深露重,殿下还是速速回去吧,免得凉了身子,不然难道要臣妾担当龙架有损之罪?‘’她低下头去,将长长的刘海遮住冰冷的眸子,看不到任何神情,只见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颤着,似要说些什么,却又收了回去。
沉了,溺了,承了,愿了,罢了……
锦彦拖着重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出了暮安殿。
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在年华中错过,停留着,交织着,放弃着,挣扎着,擦肩着。将一段原有的美好书写的不成样子。
一股强风呼的吹了进来,惹的一阵呼呼作响,殿内的百羽鸟不知受到了何种惊吓扑腾的飞出殿外,再也没有回来,徒留几根洁白的羽毛。
自那以后,他在也没去过暮安殿,独留她一人,青灯长随,繁花渐逝。
事情的结局,往往和世人所想不同。红颜如花,流水无情。
她死在了崇德五年隆冬的一个雪夜,那晚殿外白梅正盛,寒风袭人,不时传来几声寒鸦的悲啼声。宫人们匆匆赶去时,只见她以臂为枕,面色煞白,嘴角隐约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白的衣,黑的发,清冷的没有任何修饰的眉眼,宛如深秋飘落的枯叶,萧索且凄美。即使是死,也是让世人难以挪开双眼。
她的身旁一抹浓丽的红色,映着残灯如血,七尺的拖尾绣满着瑰丽的纹理,这原是一件嫁衣,囚禁十年,日日织绣这件嫁衣的她终究还是没能将自己的心事付之良人,空伤感。
几番蹉跎,几番挣扎,几番爱恨折磨。终于,他们还是错过了。阴阳永隔,不负相见。
春风终归一顾,夜伴天色微凉。
浊酒一洒,史书无立,添新一笔,砚台浓墨,宣纸生脆。
原来,她本是前朝的敬云公主,崇德攻城之时,被暗史巧送出城外,王宫的皇子纷纷覆前镇敌,峰烟站起,时日不久,崇德攻得城中,竖战旗!赢天下!
东歌被送入明间,几经辗转,几经流离,终于入得王宫,在帝王的宠爱之下,滋生着内心的仇恨。
最后……却还是错了。
咫尺天涯,孤魂安息,这一切的一切,全然书尽了墨色浓厚的史书之中,百年之后,若有人翻来读来,会对这段感情着多少笔墨呢?
锦彦即后死在了崇德七年的初春,正是杨柳拂岸,春色嫣然的好时节,国丧之后,同东歌葬于一墓,锦彦一生无子,逝世后由东岐王百里覃继位,改国号为宏。生无伴,死长随。
或许他们若是有一方退让,事情也不至于如此吧,人生在世,若得一肯用真心爱着你的人,倒也不负时光蹉跎。
爱恨是信仰,尊崇它,是把它用自己的心去描绘书写,完成一部辉煌著作。
他们的故事或许不会成为世人眼中的千古佳话,却仍旧被人们杜撰着各种版本的剧情,尽管结局如出一辙。
春风迟缓,江山一阙。青灯孤寒,阙词新曲。
最终,史官写史,将其以诗为之:
灵秀一盏,烛影摇红,谁话西窗中。
山河万里,惊鸿寂寥,峰烟秋雨中。
烟雨谁话梧桐,暮安殿逝,有美人兮,荣华三千,姿容艳丽,得之王宠。
冷梅香远,皓月千里初升散,青丝同结一心扣,不饰风华。
梅花开几度,春风顾几时?忘川已去,雁字长题。一曲相思古入愁,一纸荒书,写满辛酸苦,谁着红装,谁朱颜,谁点翠,覆君心。
他们的故事在这里终于结束,就像茶余饭后的笑谈一样淡淡的碎在晚风之中,不着边际,无可寻处。
新的开端,新的故事,开始一轮一轮的浓墨重彩的杜撰着……
月色仍然,爱恨朦胧……
新篇折旧,暗涌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