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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和合九里街

九里街乃楼兰城中心商街,它东西贯穿楼兰城,连接丝绸之路,商气人气汇聚,春夏秋冬不停息,丝绸之路贸易集散和中转在此。

由于钱员外苦心经营,丝绸府做成了九里街的老大,稍成规模的商家,都唯丝绸府的马头是瞻。丝绸府这个600多人的商号,不仅红遍九里街,也红遍楼兰城。

钱员外陨落后,一只黑手却伸向了丝绸府。

这只黑手非公孙弘莫属。

自从与丝绸府结下梁子,公孙弘就无时不刻不想着摧毁丝绸府。可是撼动偌大一个丝绸府,公孙弘也未免有点蛇吞象,他如何能找到门路把这只大象吞得下去。

公孙弘带着追杀韩信遗孤的使命来,为这个使命他绞尽脑汁,无非是回去复命,达至大富大贵,花不完的金银财宝,享不尽的美人。公孙弘几乎每天都重复地做着这个醉人的梦。

丝绸府的机会在眼前,公孙弘有点变了。

卖命是要别人的命,然后保住自己的命,最终达至大富大贵的命,当“无限的商机”在眼前,还不是同样可以达至大富大贵,又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下面为公孙弘卖命的那帮杀手,在公孙弘的眼里从来都是命贱到极点的可怜虫,随时要他们死他们就得死,这些打手用来为自己积累财富,刚刚好。

公孙弘花了大价钱请来“智多星”伏色摩那,一条游荡江湖、专于阴谋诡计的商界老虫。据说这个“智多星”也着实有两下子,曾跟一个世外高人学过若干年,又在与商人往来中积攒了那么点名气,黑白两道、阴阳手段兼容并蓄,一度也混得风生水起。可后来实在因为品德劣迹引起公愤,把庸商的极端贪财演绎到了极端,终于被师傅逐出师门,销声匿迹了。

这刚好符合公孙弘的胃口,庸商之智与蛮夫之勇结合,可以帮助公孙弘一把。两人一拍即合,公孙弘看上了“智多星”的“本事”,“智多星”看上了公孙弘的钱财。

伏色摩那瞅准公孙弘的心思,知道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米兰的大商人,有不少都是我伏色摩那的手下败将,只要挡着我发财的道,我就会叫他灭亡,让他一点一点地慢慢死去,没有人知道是我伏色摩那干的,到头来还要感谢我。”

“‘智多星’真有本事,可否指点一二。”

“‘智多星’靠的是德行,只是德行,呵呵。”

“德行,就是德行……”公孙弘大笑。

“智多星”伏色摩那给公孙弘细细描绘了策略,与公孙弘心里想的不谋而合,正所谓蛇鼠一窝。

公孙弘所要的也就是智多星所要的,如此这般,丝绸府想不垮都不行,只要丝绸府垮了,后面九里街就是公孙弘和伏色摩那的天下,有了九里街,以后的疆图还可以伸展到丝绸之路,可以伸展到楼兰国的朝廷,只要老子喜欢,干脆把楼兰王哥换了。这一切想想都是那么美。

一个庞大的阴谋在公孙弘和伏色摩那的密谋中偷偷展开,风雨飘摇中的丝绸府会熬得住吗?钱同会熬得住吗?

九里街的丝绸布匹,茶叶中药,皮具衣物,竹草制品,多来自东方的汉朝大国,而宝石、马匹、皮革、葡萄干果,宗教用品,经由丝绸之路,输送到汉朝大国。

钱员外,多年前在秦国摸爬滚打,深谙了为商在勤在诚的秘诀,他把这个秘诀带到楼兰,悉心经营培育了九里街的丝绸府商号。

如今,钱同继承父亲在九里街打拼留下的遗产。

与父亲一样,钱同是每天第一个来到丝绸府商号的人。

每天第一件事是逐一过问丝绸部,布麻部,衣品部,工艺部,贸商部,安排一天的活,有时要与这几个部的头头商量一些具体事情,这往往要花去半天时间。然后,钱同就可以回到掌柜位子坐着,成竹在胸,端起一壶麻茶细细品味。

麻茶,又被称为楼兰的神茶,因为其具有延年益寿的奇特功效,是日常的必备饮品。一口麻茶,一口奶酪,是有一定品味的人常常享受的。

钱同想,这丝绸府的生意,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生意,它一头连着六七千里外的东方,一头连着万里外的西方,这条漫长的纽带就是人们口中不断盛赞的丝绸之路,丝绸之路之所以能够存续下来,也有丝绸之路的问道,并非偶然。楼兰独特的位置,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小小的驿站,但是名字之响亮,几乎可以媲美丝绸之路。为什么?

一条小河蜿蜒自西向东流,曲曲折折,如果只是一路流去,也就很平凡,但如果是中途有一些蓄水的大小湖泊,河水流进湖来,储蓄,沉淀,之后又继续东走,那么这沿途的湖子,便有了生命,他借助了河流的养分,又调节并给养了河流,成了河流的五脏六腑,不可或缺了。

如果说丝绸之路是一条蜿蜒的河流的话,那么楼兰就是这条河流的五脏六腑,或者是这些五脏中一个比较重要的,犹如肾,它借助丝绸之路的“流”,又给养了丝绸之路的“河”。楼兰很重要,九里街又是支撑楼兰的最大货场,可谓是“肾”中之“肾”。

钱同延续着父亲的战略思维,借势和造势,依靠丝绸之路生存,因着丝绸之路兴盛。

丝绸部专司丝绸,布麻部专司麻草纱布,衣品部专司成品衣物,工艺部专司竹、藤、布、皮革工艺制品及种类繁多的农具,营商部专司组织货源,管理沙漠商队。分工明确,管理有条,运作有效。

丝绸府的生意占据九里街半条街,不仅与九里街的繁华息息相关,丝绸府这个商号也闻名于丝绸之路。

终于,钱同不负父望,经营管理得很好。

行走在九里街,看得到满街笑容,看不到身影匆匆,听得到人声鼎沸,听不到争执激越。只有和谐和满满的幸福感。你要想了解楼兰人幸福不幸福,来九里街看看便知。

楼兰人说,去九里街。外来人说,九里街就是一种享受。这里就有丝绸府的功劳,有钱同的功劳。

九里街旁边就是孔雀河,河堤有不少石凳间着木凳,在这个不算大的都市里,竟然有这么人性化的东西。还有不少的台子,唱戏的、说书的,在这些台子上粉墨登场,与台子相接的,是风味小食馆连着优雅小茶馆,一串一串的。

天气好时,特别是春暖花开时节,大批年轻人逛完九里街,就来到这里,畅说美妙时光。其实一年四季,这里会朋见友的人都不曾少。

孔雀河边有两个码头,一个停靠货船,一个停靠客舟。大量的货物、粮食从货船上下,三三两两的客舟带一批人来了,又接一批人走了,穿梭个不停。

于是,这里就是有序的九里街最繁忙的地方。

九里街基本是一种自然经营状态,并没像传统商业,老围绕商品顾客价格展开激烈竞争,九里街的商业是以服务和交流成为常态。所以楼兰人喜欢这里,即使不买东西,来这里看看玩玩,也是茶余饭后和劳作之余的轻松选择。

外来的人更喜欢这里,据很多外来人说,在这里更能找到心灵归属,找到生活滋味。

所以,九里街能聚起超旺人气,没有人说这种状态不好。

钱员外昔时在大秦的生意取得巨大成功,在兵荒马乱中又全身以退,来到楼兰,并得到楼兰王的恩赐,真乃不是猛龙不过江。在九里街,他实现了人生历程和生意理念的根本转变。

初期为争夺市场控制,钱员外也残酷残忍过,生意是越做越大,却终日精神紧张,心有负罪感。

后来,钱员外迷上自然之道,心无挂碍,仿佛大彻大悟。钱员外走出了自己内心的那个“小”来,一下子格局变大了,对人生、财富有了新看法和新高度。钱员外生意的手段温和了,不赚明天的钱,不赚多余的钱,不再追求垄断性的所谓财富,他要追求财富以外的东西。

这反而助长了楼兰的自然状态:不争,不诈,不凶,不乱。如果说幸福感,也许这就对楼兰的幸福感的增加起到一些作用。

自古商人重利逐利,有无商不奸的注解。商人不重利,无异于转变了商的本质,简直不可想象,但钱员外做到了,超然于单纯的利之外,为何能做到,源头只在自然之道。

当初大刀疤和长络腮刚到楼兰不久,走在九里街,大刀疤问长络腮,怎么九里街的买卖,并不像是在买卖,就像在探亲戚一样,那么大度,那么谦让,既不争,也不吝。买卖者不为一点价钱争得口水尽干,不为一点价钱使出浑身奸诈,这在大汉朝的商业里是看不到的。

其实,那时大刀疤有所不知,自然的买卖,更关心买卖方的心理感受,在于买卖是生活的过程和幸福的一部分,因为买者卖者对人生,是站在了一个透彻的彼岸和高峰,胸中怀着居高临下的通达。

钱同在楼兰城九里街继承父亲铺就的路,管理经营好钱家这么个大家业,绝非一帆风顺的事。

钱同记得,他的起点是从清点账目开始的。

钱同先对丝绸部,布麻部,衣品部,工艺部,贸商部彻底摸了一次底,彻底弄清各部现状,再利用二十天时间彻底全面清点一次账目,结果从账目上发现亏损不少。

这些亏损不全是经营不善,也非决策不当或者市场的因素造成。丝绸府的经营理念,本身就不是去找很多的进出价差,从中赚取利润,也不是使用各种坑蒙拐骗和缺斤短两的手段,丝绸府的经营完全凭自良心。对于一般商人而言,这简直就不是在做买卖。

老百姓可能买不起贵重丝绸,但只要你确实需要且想要,你照样可以花普通布料的价钱,在丝绸府买到你想要的丝绸。你少给价钱,丝绸府不会不卖给你,也不会追你的债。

下次在你经济好时,或者良心发现,或者买丝绸府其他东西,你会多掏些钱,丝绸府也不会拒绝你,当然太过大方的时候,丝绸府还是婉拒你的善意。

钱家的生意就是居于对每人心理都有一杆秤的自信,是楼兰幸福程度的一个反映,也是楼兰人心理状态的晴雨表。

一个妇人牵着小儿子的手前来买羊毛帽子,笑嘻嘻地问,“乖儿子,喜欢哪一个帽子呀?”小家伙满心欢喜,东挑西选,西挑东挑,终于看中了一顶米色两用羊毛帽,可以放下来裹到下颌,也可以收起来只包住额头以上部分。小家伙一阵搬弄,变化多端,摆出各种造型,犹如玩魔术,天真顽劣的模样,逗得大家伙哈哈大笑,小家伙开心,妇人自然是开心,健康的圆脸笑得更像花一样。

问了价,妇人付钱时因为高兴,多给了一些钱,卖帽人婉拒不成,便收下来了。于是小孩拉着妇人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了。来时高高兴兴,去时满心欢欣。

其实啊,相对于小孩和妇人的幸福感,这多给的钱又算得了什么,再多钱也买不到幸福感。

又有一个孙子扶着老奶奶的手来买帽子,天冷了,奶奶年纪大了,要买一顶保暖的羊毛帽,孙子很用心地给奶奶挑帽子,还向卖帽的伙计反复地问一些如何维护,如何打理的问题。付钱时发觉欠缺一点,孙子悄悄问卖帽人,可不可以少收点钱,奶奶今年八十高龄了,眼睛也花了,这是自己用自己攒下来的钱,第一次给奶奶买帽子。

卖帽人看看他伸出手掌摊开的银碎,还有一脸的虔诚,不禁为之一动:这是满满的一片孝心!

买帽人毫不犹豫,把帽子给了这个孝敬的孙子,没有收他半分钱。与孝心相比,与能够送出去的爱心和温暖相比,这钱又是多么微不足道。

钱同做的就是这种生意。丝绸府的生意就是这样反反复复,日复一日地进行,在这里有多少高尚的故事日复一日地发生着,丝绸府的精神财富不断地积累,也在不断增进了楼兰的精神财富。

可是如今,丝绸府的生意亏损了。丝绸府的产业根基很深厚,丝绸府不会生存不下去,钱同并不为生意的本身着急,因为丝绸府的目标和理念在于与楼兰人一起奔向幸福,更多的是在奔向幸福中能设身处地地为楼兰人做些什么。钱同是为这生意之外的东西着急,他在担忧楼兰的百姓。

在楼兰,少一点钱,并非活不下去,多一点,也不见得有什么可骄傲的,更不见得会活得多好,当然别想会受到大家的特别尊重和敬仰。相反,如果缺了心眼,少了道德良心,少了本能的爱,那才是活不下去,活不好,会受到大家一致的鄙视。

钱员外在世时,常教育儿女们:“买卖啊,关键是以心换心,两颗真诚而善良的心交换后,会各自都有了两颗善良的心,更多的是对生活浓浓的爱和珍惜,这比赚多点钱,还是赚少点钱,都要重要”。钱员外几十年的打拼,算是他最后总结的生意经,他终于明白的生意的真正含义。商品在不同地域之间流动,本意应该是满足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生活的更好,与获得的钱相比,这些意义要大的多,重要得多。几十年过后,你会死去,不管你从生意中赚了多少钱,没有人会念你的钱。相反,如果你积了善德,做了对众人对社会有功德的事,大家会念着你的这个好,永远记得和称颂你。即使你在活着,陷入了困难,遇到了险境,大家会帮助你,因为你为大家生活得更好尽心尽力,你是崇高的,是值得大家尊重的,不是因为你值得某一个人尊重,而是因为你值得这个众人生存的家园的尊重,没有这种东西,这个家园不可能存在下去。你不会仅仅为自己而活着,你的活法是最值得人尊敬的,你的生意不是为你自己的钱包,而是为楼兰人的福祉,这是最值得楼兰人尊敬的。

楼兰的信任基本照这模式建立起来。

也许你会担心,这不是在做亏本生意吗?能够维系吗?

实质上,你的担心是多余的,丝绸府和很多大小商铺摊当一样,可以保证有赢利,这就有点神奇。其实一点也不神奇,在开始的时候,可能会艰难一点,这取决于整体的道德高低,道德之风好的地方,就不会亏。即使不好的地方,你亏了钱,但是你的行动为道德和品格的提供贡献了力量,那是赚了,虽然不是金钱的形式。当潜移默化地在培育一种向上的道德之风,待你不亏本了,道德也就培育好的,这个法子很灵念。钱员外不止一次向他的儿子们说这个道理,也是钱员外大彻大悟的心得。

钱员外曾说:“如果有一天丝绸府盈利了,那也是楼兰的爱和信任在赢利,是楼兰的道德水平在盈利,而不是我们的经商技巧的盈利,更不是我们的运气在盈利。”这真是说出来都没有人相信。

也许这也说明,只有真诚的爱,和在爱的基础上建立的起来的一切,才能有推动幸福不断向前的剩余力量。

现在,丝绸府亏损了,不是丝绸府的经营出了问题,也不是管理出了问题,钱同对这点是深信不疑的,钱同会从楼兰百姓的生活来看,会对他们遇到的困难,实现幸福度的阻碍有所担忧。

丝绸府供应域外的部分一直保持上升势头,今年以来也悄悄下降了,来揽货的老顾客也有所减少。另外,也许是去年的气候并不好,楼兰人的收成并不很好,能自给的人家减少了,口袋里不宽裕,或者别的原因,总之需要购买点物品,百姓不像以往那样的大度了。

钱同很敏锐地感觉到这一点,不免有点异样的担忧,不是担忧丝绸自己,而是楼兰的老百姓。

这背后会是一个什么原因?钱和心里在寻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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