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管面前这人看起来不像是敌人,其脸上的笑容也令自己心头莫名有了种温暖,但少年还是不敢放松,他握匕首的手紧了紧,终于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宋毅摸着下巴,却没有考虑太久,直接说道:“算是你的前辈。”
黑衣少年警惕道:“我不认识你。”
宋毅摇头,笑容有些苦涩:“我离开玄组很多年了……现在恐怕连个挂名的位置都没有。”
听到“玄组”一词,少年的瞳孔微不可察的缩小了一些,但是动作依然没有放松。
“还是不信么……”宋毅干脆道,“其实你把你的玄解令拿出来,一试便知。”
玄解令,他知道玄解令!
少年心下诧异道,直接信了三分。
玄解令是他归属的那个被称为“莫矩”的组织内人员对接的最后手段,其内蚀刻有微型的迷宫阵路,一旦往阵中注入真气或是元气就会点亮令牌表面纹路,这是种只有用真元才可以探知破解的迷阵,一旦真元注入,无法解阵,便会毁阵。
只要解通迷阵,纹路上的亮光就会转为朱色,反之阵路则会自毁,纹路归于黯淡,然后很快会被锈蚀。
而解通迷阵的时间只有短短三息,也只有组织内早就熟记阵法的人员才可在时限内解开,在阵法上造诣再深的他人在初见这些迷之阵路的时候也得费上至少一炷香的时间,时限若到阵法同样会自毁。
而每一个玄解令上的迷阵路线都不一致,总共种类有一百零八种之多。
所以必须记满一百零八种解阵路线的人才能有资格作为外勤,携玄解令出组办事。
少年清楚组内人士交接之时最关键的步骤便是互换玄解令,验明身份。自己手上的玄解令是用来验证对方身份的,而对方明显是先一步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少年终于从怀中取出一块拇指大小的铁制令牌,令牌上印着不知名花朵的纹路。
宋毅接过令牌的动作缓慢而轻微,他并不想在这最紧张的环节里做出什么令少年误会的举动。
玄解令一百零八种阵路据说都由那位创建组织的大人物亲自设计,少年不担心有人能在三息之内不行错一步就能破解阵路,他现在只要盯着令牌上的纹路。
红光现,则为友;光渐黯,则是敌。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然而还没吐出,那纹路上的亮光就转为了红色荧光,竟然还不到一息时间,对方才刚刚接过令牌!
宋毅脸上的笑容不减,说道:“这下信了吧。”
……
少年怔怔看着那抹红光,脸上的表情从惊诧逐渐转为安心,最后忽然变为伤心痛心,只见他不顾身体伤势,双膝跪下,声泪俱下道:“玄组萧山疾请罪。”
“因山疾一人情报失误,致地支酉组一十二人,玄组一人,共一十三位共事同伴尽皆没于流韵城!”
宋毅没有阻止他下跪,他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只是平静地听着萧山疾哭诉。
后者虽然声音沙哑,浑身是伤,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但是其叙事条理却很清晰,短短几句,便讲清了来龙去脉。
他口中的地支酉组做为“索魂锯子”,是去击杀被玄组确认为“孤魂”的渔鼓帮帮主罗晋明,然而他们和萧山疾并没有料到流韵城的“孤魂”不只一名!
“加上罗晋明总共有四名“孤魂”设伏绞杀酉组,酉组力战之下全数阵亡,我和另一名玄组同伴被罗晋明追杀,他……为了掩护我逃出流韵也被后者杀死了。”
“逃出流韵后,往北道路皆被渔鼓帮封锁,我只能边在流韵周边村落里与追杀者周旋,边用飞鹰通信安阳此间状况,加上再度被罗晋明发现追杀的日子,已有近五日了,只是……”
“只是安阳方面没有回信?”宋毅反问道。
萧山疾点点头。
宋毅沉思片刻,说出了自己的判断:“飞鹰被截。”
“飞鹰到安阳一日足矣,这种状况贺老头不可能不重视,只能说有人熟悉莫矩通信飞鹰的飞行路线,中途截断了。”
萧山疾瞪大了眼睛,莫矩内里其实最讲规矩,因为一直对付的是那些夺人取舍的“孤魂”,所以在各种渠道都对内部人士的识别设置了关卡。
熟知通信飞鹰的飞行路线只能是内部人员,那岂不是说已有“孤魂”混入组织内部?这个猜测太过令人惊骇,甚至让他忽视了面前这位前辈对玄组组长贺熙的不敬称呼。
“这个想法先放一放,按你刚才所说,流韵城现下有四只‘孤魂’是吗。”
萧山疾点头,语气虚弱道:“除去还在追杀我的罗晋明,还有三个……不,其实可能还有一个,我这几天仔细回忆那夜对方的布置,有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罗晋明不过是对方抛出的一个诱饵,孤魂中有一个主事人利用他,诱来了一组地支入埋伏,甚至可能想生擒一些地支的同伴来了解莫矩的行动……”
能在失败后推析出问题所在,证明这个少年作为玄组探子还是十分合格的。只是萧山疾此时气息渐弱,宋毅便让他安稳坐好,好让自己搭脉封穴。
双指感受着对方的脉搏,宋毅叹息道:“你不仅几处脏器有伤,还自点了沸窍……没有及时解穴,现在五脏气血紊乱,又连日没有休息……即使罗晋明不杀你,只要再追你两天,你自己也得累死自己。”
萧山疾面上渐渐平静,道:“这位前辈……”
“我叫宋毅,现在只是一个破教书的。”
“宋先生……虽然您已离开玄组,但想来与安阳还有联系,我求您一件事。”
“你是想让我代你将此间事通知安阳,让莫矩派出天干内的人来报仇?”
萧山疾再次点头,道:“山疾获取情报不利,害死了十三位同伴,自知无颜再回莫矩,此番油尽灯枯之时幸遇先生,望先生念旧助之……罗晋明很可能还在附近,先生不必管我,快快离去……”
他尾音有一丝死而无憾的意味,连日来崩的极紧的弦终于松下……
宋毅看着身躯软榻下来,已无意识的萧山疾,又叹了一口气,道:“只不过点了你的安眠穴,用得着这么大义凛然吗……你再不让自己睡过去可是真的会死的。”
此时的萧山疾鼻息渐起,虽然还是伤的极重,但是沉睡状态下五脏内紊乱的血气渐渐平复,经脉开始自行流转运气恢复。
这是莫矩人人都会的安纳吐息法,在沉眠时恢复最自然的吐气纳新能使身体自愈一些不重的内创伤。
宋毅将少年的身体放平,确认后者现在的状态不会被任何打扰惊醒便放宽了心。
他徐徐站起,忽然大声说道:“听够了吗?”
天地有那么一刻安静,周围的芦苇只发出轻轻地沙响,似乎在说这里并没有其他人。
然而风势骤疾,宋毅前方的芦苇丛忽然破开一条一人宽,五丈远的空白,到处是折断的苇根和半截芦尖。
那风势到宋毅面前时不知撞上了什么,顷刻间烟消云散,宋毅和脚下的萧山疾这块铺着苇草的半丈方圆处依然完好无损。
宋毅看着一览无余的前方,一个黑衫客就在短短五丈之外保持着一掌击出状,正是那罗晋明。
原来方才宋毅与萧山疾的那番对话,他已一字不落的听了。
“看来关于我们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身为知解境的高手,罗晋明此时真气威压全开,压得周边芦苇四散倾倒。
宋毅似无所觉对方的气势,淡淡道:“你也听到了一些关于莫矩的事。”
“对,而且我还想知道更多。”罗晋明冷笑道,“乖乖将你所知道的关于‘莫矩’的事全部说出,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他从那个血腥夜晚以及刚才的对话判断出玄组应该是莫矩中主管谍探情报的一环,不善作战,那自然此时的宋毅以及萧山疾就是他的砧上鱼肉,任君宰之。
“我想你误会了什么,”宋毅道,“我可没打算出卖什么情报,只是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只好让你封口。”
说罢,宋毅轻轻往前走了一步,那一步又像是好几步,五丈距离常人要十步方可跨过,他却仿佛一步便轻描淡写地过来了,站在罗晋明面前。
罗晋明惊讶地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气管不知何时被切出一道口子,吸入的空气还没通到肺里便被中途截断。
再看宋毅,他的手还负在身后,一寸也没动过。
宋毅嘶了一声:“封口好像比较难,还是封喉好了。”
一声暴烈的轰鸣,罗晋明整个身体被掀飞出去,他倒飞过的地方仿佛有无形的锋刃掠过,芦苇尽皆倾倒散落。
狼狈起身的罗晋明捂住脖子,强行用真气封堵破口,终于回了一口气,他此时的表情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你是列师!这里怎么会有列师!”
列师,自然是修列之道的修士。
这类修士只存在大陆东北一隅,东朝境内海崖半岛的列之山上。列师至修列之道伊始就立誓不下列之山一步,专其一生只修一道,只求破天飞升一事。
是以世间大部分人对列师只有耳闻未有所见,了解的多一些的,还知道这些人所修的列之道与真气体魄等并无关系,而是会生出一种无形的念力,或骤发巨力,或切割万物,唯心念所动即可。
更有传闻列之山山主一念纵下,东海为之两分千丈。
罗晋明的惊恐由有道理,列师不可能下列之山一步,就更不可能跑到与列之山相隔千里的流韵城一带,只可惜他碰到的是列师中唯二的另类之一。
宋毅面上毫无表情。
其实连怜生都不了解,此时没有表情的先生恰是最生气时候的先生。
莫矩在流韵城折戟一事让他痛心,更让他联想起了自己之所以离开玄组的原因——那也是一个错误,是他这辈子都思及极悔的过错。
他那时没法下手杀掉那个让他犯错的女人。
但是现在他能杀掉罗晋明,甚至于杀掉流韵城里的那几只“孤魂”。
这或许是一种慰藉。
宋毅没有回答罗晋明话的必要。
“人都会死,即使强占他人阳躯以延阳寿的‘孤魂’们,在阴寿耗尽后也会死去。”在列之道上已是通晓上品的他面色平静,声音也很平静:“所以你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