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寂寥,夏去秋来。
我在蝶梦轩中已三月有余,身体已然恢复,因为来历特殊为避免事端,我从未跨出这里半步。于是总想找些事情来做,可经常被若茗阻止,让我再养养。
我知道那些个宫人虽然面上不说,但瞧着我一个下人在这里养尊处优这么长时间多有不悦,只能背后议论一二,可一见我的面便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我想一是忌惮我的来历,二是惧怕若茗的威严,再加上公主的袒护,他们表面上更是维护我、恭维我。
人心真是个有趣的东西,明明知道那都是假话,听着却也不觉厌烦,或者我也本不在乎这些的,随他们,我的心里仍旧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我是谁?
这天公主被郑皇后请去了玉凤宫闲聊,若茗自是随行,而我则被留在了蝶梦轩。
晌午时,我听说管膳食的宫女因偶感风寒而病倒,便自作主张替她去御膳房取食材,那些宫人们自是不敢阻拦,只叮嘱我几句这百家王朝的宫殿十分之大,且莫迷了路,我含糊的答应着便出了门。
一路欣赏着这百家王朝宫殿里的秋日景象,朱墙碧瓦,掩映于各色草木之中,宫人未来得及打扫的落叶踩在脚下沙沙作响,我不想被打扰欣赏景致便专捡了僻静的小路走。走着走着不想却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一幕,且无处躲藏。
只见我正前方的草地上,一个金冠束发的锦袍少年将一名宫女打扮的少女压在了身下,那女子挣扎着。
“公子,求您,不要这样。”
“能让本公子瞧上是你的福气,你知道多少人争着抢着来向我投怀送抱?不过我偏就喜欢你这样对本公子冷若冰霜的。”
我在心底里不觉冒出两字:犯贱。
可是手上却是一抖,准备装食材回来的盆钵却是掉落在地,叮咣作响,引得两人是齐齐的向我这边望来。电光火石之间,我捂住脸,边喊:“打扰二位,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边一路狂奔了过去。
只听见那男子喊:“站住、站住,你是哪个宫的,给本公子站住。”渐渐的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回头见并未有人追来,才放下心。
刚庆幸自己的侥幸,又发现其实还是不幸了,我迷路了,而且这里太过僻静,想找个问路的人都没有,我只能跟着感觉走。
结果直至傍晚还未见到御膳房的影子,却是越走越荒凉,不知怎的竟来到一处废弃的园子,草木破败凋零,一池湖水中尽是些水草芦苇,连片荷花残叶都没有。天色暗淡,秋风拂过面颊,有些凉,我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什么地方?阴气如此之重。
不行,得赶快离开。我正欲转身离开之际,却见两条人影向湖边行来,我慌忙躲入水边假山后的石洞之中。我的听觉总是较常人灵敏,竟是两个女人的声音。
“皇后姐姐,急着叫妹妹来什么事情?莫不是打探出了那东西的下落?”
我在心中一凛,另一个女子竟然是皇后郑玉凤?
只听那皇后轻叹一声后,道
“如梦那孩子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看她的样子不像掩饰。”
“那怎么办?”
“哀家也不知,叫你来就是商量这对策。按说楚流云和楚流绯都已殒命,如烟也去了,那东西最有可能传到如梦公主手上,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连悠然阁哀家都派人翻了个遍,亦是无果而终。”
楚流云——如烟公主的生母流云皇后?楚流绯——如梦公主的生母流绯娘娘?而且二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这是若茗曾同我讲过的,天,信息量还真大,我在想这应是宫廷秘闻,便继续竖着耳朵听,想知道她们说的“那东西”究竟是何等奇物。
这时我的身后好像有人踩掉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轻响。
“谁?”其中一个女子道。
我回头一望,隐约觉得像是瑞文,慌忙将他拉入洞中拢在怀里,学了两声野猫叫。
“原来是只野猫,真是晦气。”
“妹妹不必在意,野猫而已,我们继续说正事。楚家的《七琴驻颜经》向来传女不传男,且从不外传。当年为了搬倒她姐妹二人,哀家和你着实是费了些心力,一是为了皇后之位,二就是为了那秘术。如今我皇后之位稳坐,你亦升至贵妃,只是现在均已是徐娘半老、容颜衰退。如不快些寻到那秘术经文驻颜抗老,恐你我二人将来定是地位不保,被新人取而代之啊!”
“不怕,姐姐我们还有瑞文,只要将他好好培养,定能超过那个登徒浪子瑞青,一旦他被立为我百家王朝的太子,便是我二人他日之指望,不必将宝都压在那返老还童的秘书上。”
只听那皇后轻笑一声道
“恐怕那只是你的指望,而非我的,但是如果你死了,也许……”
“姐姐,你要做什么?丘奇一直对您忠心耿耿,你不能这么对丘奇呀!”
丘奇,瑞文的母亲林丘奇——林贵妃。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丝这样的讯息。
只听得“咕咚”一声,另一女子竟然落入池中,之后便无声无息。
我怀中的男孩似是惊恐万分,又似是想冲出去,我狠命的抱住他,直到那个皇后的脚步渐行渐远直至无声,我才松开他,他一个箭步冲到池边就要往里跳,我跟在他身后拉住了他,他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
“母妃,求神仙姐姐救救我母妃。”他的请求,我无法拒绝,唯有一赌。
我沉吟片刻,终是跳入水中,不想自己竟然真的会水,那日应是掉入荷花池前就已昏迷了吧!否则也不用若茗救我,自己就能游上岸。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林丘奇的身体从水中捞起拖到岸边,试着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然全无,我无奈的摇摇头。
借着月光,我看见她的喉颈处有一道长长的伤痕,不知怎的我竟然想起了四个字:见血封喉,也许是一种武功招数,也许是一种**,总之是可使人瞬间毙命的东西。
瑞文似还不死心,努力的摇晃着那女人的身体,声嘶力竭的喊着“母妃、母妃,快醒醒”。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的等着他那幼小的心灵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残忍,尤其是这皇家的深宫之中,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万丈深渊,不是真的深渊,而是这叵测的人心。
最后瑞文趴在我的怀里哭了整整一夜,到清晨的时候,他竟然平静了,一种这个年龄的男孩不应该有的平静,他让我帮他一起葬了他的母妃,就当这里的一切从未发生。
我点头,复又看向了他那稚嫩的脸庞,从他那双黯淡的眸子里我看到从前那种温润纯净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猜想他心中一定有仇恨的怒火在燃烧,只是他要隐忍,他要等自己的羽翼丰满,他要变得比敌人强大才可以出手。
宫中传闻林贵妃失踪,系被一白衣道长带走修仙去了,而公子瑞文交由郑皇后抚养。我想这深宫之中,恐怕只有我、瑞文和皇后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处于保护自己,也保护瑞文,我未将此事说与第二个人听,只是提醒若茗让如梦公主防范郑皇后。
自那日后,我再未见过瑞文,他亦不曾来蝶梦轩找我。为免事端,我再也不敢踏出蝶梦轩半步。却不想另一桩麻烦竟找上门来,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我在园中撞见的金冠少年,他竟是另一个皇子瑞青。
那日我正陪公主坐在院中赏景闲聊,但见一个头束金冠,身着锦绣的少年就那么大步流星的跨入了蝶梦轩,径直向我们的方向走了过来,我慌忙行了个礼,将头低下,心道真是冤家路窄无处不相逢。
“皇姐,我来向你讨样东西。”
“说吧!你想要什么?瑞青。”
“也没什么,就是想求皇姐宫中的盆碗一瞧。”
“奇怪,我们的瑞青公子改了性子了?不搜罗佳丽,改收集瓷器了。若烟,就劳烦你去小厨房一趟吧!”
我心下一紧,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依旧低着头,起身向厨房方向,可瑞青还是注意到了我。
“请留步。”
说着走到我跟前,用右手抬起了我的下颚,端详片刻,我撞上了他那炯炯有神的双眸,他竟是邪魅一笑。
“瑞青,你做什么?”公主在他身后喊道。
“她长得还真像皇姐,要不是那日偶然被我撞见,我还真忘记皇姐宫中有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美人儿了。皇姐,可否将这宫人借我几日。”
“不可,她是父皇钦赐于我,怎可说去你那里就去你那里了。若是真心喜欢,找父皇讨了去。”
“皇姐真小气,明知父皇不会答应我的。”
“反正若烟是不能离开我身边的,随你怎么说。你还要不要盆碗了?要,我这就去差人拿去。”
“不要了,上晚课的时间到了。去晚了,又该被父皇责骂了。”
说着那少年悻悻的离开了,但这之后每隔几日他便会来一趟蝶梦轩,但总是会被如梦公主想各种办法给打发走,可入冬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听说是犯了什么错,被圣上给罚到边关去了。
之后我的日子恢复了平静,只在蝶梦轩中做些个不用出门的活,若茗一如既往的对我好,只是对于查清我的身世仍旧没有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