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三月十五,风和日丽,花开满了正天城。
我身上嫁衣艳红如火,头顶是华贵的珠玉凤冠,坐于铜镜之前,三分病容七分骄矜,那镜中之人可还是我?
不得不佩服七公子,一切被她安排的滴水不漏,偷梁换柱只一朝一夕便完美落幕。
七公子身边高人甚多,其中有一人极善易容,名叫墨容,她与我起先都是易容成普通宫女混迹于蝶梦轩,并找机会向如梦公主说明了实情,只待接亲前夜便开始了一切的行动,支开闲杂人等,把我与如梦公主调换完成。
随着“吱呀”一声,蝶梦轩的宫门被打开,我知道是他来了,那个千年王朝臭名昭著的太子晴天来了,我的生死和如梦公主的生死如今就都系在这个人身上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自己一定可以做到的。
他一袭红衣,身材颀长。待他走近,我偷眼瞧去,他有着一张邪魅的脸,眼波里流转着桃花无限,只是纵使这样他身上依旧散发着让人难以琢磨的逼人寒意,让我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怎么,公主怕我了?”
他似笑非笑,眼神里满是玩味。
“怕,怎么能不怕?我的命都在你手上了。”
我缓了缓心神,故作镇定,尽量不露破绽给对方。
“怕就好,那公主这便随我启程回千年吧!我一定要让他看到,哈哈哈,哈哈哈。他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另嫁他人会是什么表情,伤心欲绝?”
随着那笑声的起伏,他的面目狰狞了起来。
我揣测他所说的应该是如梦公主的心上人公子晴川,按照这个逻辑,我是不是应该说点儿什么呢?
“你,你?你这个卑鄙小人,我中的毒是你下的?”
我佯装对他深恶痛疾,歇斯底里的喊出这样的话。
“是与不是又如何?你还不是一样要和我回千年。”
我失声痛哭,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哭过了,虽然我是在演别人,可是我却是在哭自己,哭自己的无助,哭自己的彷徨,哭自己对过去的一无所知,哭自己对未来的迷惘。
“别哭了,我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让人头疼。”
怒意像蛆虫一样爬满了他的脸,桃花色荡然无存只余焦黑。
我止住哭声,他才缓和了神色,道:
“时候不早了,公主还是快些随我启程吧!我的太子府邸可还有一份大礼等着公主呢!”
我便再不做声,老老实实带着自己的陪嫁上路了,陪嫁的宫女自然是墨容,而陪嫁的珠宝数不胜数,可见如梦公主是多么的受她老爹宠爱。
从百家王朝的都城正天城到千年王朝的都城瑞京约2000多里路,车马行之需半个月左右。一路上晴天并未对我有什么特别的照看,甚至我都不曾见到他几回面,似乎他在忙着一些其他的事情,至于什么事情我就不得而知了。
路过百家与千年之间的边城丰驿郡时,我见到了公子瑞青,他设宴款待了我们一行人,他并未感觉到自己的姐姐已被偷梁换柱,我自觉演技还是不错的。而他已由当初那个轻佻的少年变作了一个沉稳的将军,眉宇间透着轩昂。酒席散去,瑞青屏退了左右,只让我、晴天二人留下。他负手而立,紫色的衣袍尽显风华,沉沉的道:
“希望姐夫今后能够善待皇姐,瑞青也可少了挂念。”
“放心,我是不会亏待你皇姐的,只是这也要看公子你的表现。”
“我的表现?还望姐夫明示。”
晴天看了看我,复又看了看瑞青。
“皇姐,你先回避下吧!我和姐夫有事要谈。”
我点了点头,转身出门。
在园中漫步,走了些许时候,来到一处花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边城的缘故,虽然春已深,可月光仍那么清冷。杏花零落,让人感觉是雪在飘飞,而我忽然在花树下看到了一只火红的小狐狸,那狐狸也在愣愣的望着我,同时我瞥见了它胸前的那块玉佩。
“小妖”,我的心下一凛,她是“胡小妖”,她也认出了我,直扑向了我的怀里。正欲问她何故会现原形,却听身后一道声音悠悠传来。
“想不到她还没有忘记皇姐呢!也不枉姐姐救她一回。”
不是别人正是公子瑞青,我心下犹疑,莫非我的易容已被他看穿?不该,我的技术虽不纯熟,但有墨容的指点和与如梦的朝夕相处,我怎么也与如梦有九分之上的相像。
“皇弟何出此言?”
“这说来话长,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那个宫女柳若烟?”
我心中更是紧张,但见他似乎依旧要说他的故事,并没有其他神色,不觉放下心来。
“记得,怎会不记得?只是她已经失踪近两年了,也不知现在身处何地?”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
“皇姐不必如此惆怅,其实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哦?”我心中一惊,面色微变。
“其实她就是你怀中那只火红的小狐狸。”
不知瑞青怎么会如此认为,但总算他没有识破我。
“怎么会这样?”我面露惊诧。
“冬日里我去深山打猎,看见火红的她倒在雪地里奄奄一息,不知怎么就萌生了救她回来的念头。皇姐也知道我有时候是个很随性的人,想什么便去做了。更有趣的是,我在她的胸前发现了一块玉佩,那是瑞文的,我想那只有一种可能,她就是你那个失踪了的宫女柳若烟。因为有宫女曾告诉我瑞文送给她过一块儿玉佩,我那时候是那么喜欢去缠着她,去收集有关她的一切消息,如同着魔,至今仍不能释怀,就像当年我对紫云,可我不想再像错过紫云一样错过她。就算她是狐妖又怎样?我要等她再次化人。”
他说的认真又诚恳,不免让人有些感动。紫云,我在回忆中搜寻了一遍,如梦公主有曾提及,她是瑞青的旧爱,据说很会制作钗环步摇之类的饰物,正天城里千金小姐、贵族夫人像样的头饰几乎都出自她手,只是很早便香消玉殒,瑞青自那之后才变得轻佻**。
“昔年皇姐对你的关心不够,总以为瑞文比你小该多照顾他,现在想来竟是我错了,要不然你也不至于身陷边关不能回京。哎……紫云姑娘可惜了,现今我的首饰中,还属她为我量身定制的几样最出挑,瑞青你的眼光总是独到的。那时也许我应该让若烟到你的身边去,或者那样她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我语重心长的说着,顺带摸了摸小狐狸的头。
“其实皇姐不必如此自责,我觉得来边关挺好,远离宫廷是非之地,亦远离了杀身之祸,而且可以再次遇到她,我感觉很好。”
他如一个天真的孩童般愉悦的说着。
“也好,希望你能好好的照顾若烟,当初她托我找寻她的身世,若茗后来查出了眉目,知道她的父母在玉胡国的天琴山上修炼。去年若茗到玉胡为我求救命的戈壁灵芝,被玉胡国主留在了宫中,她写信给我说她已托人捎信去了天琴山,希望可以联系上她的父母。瑞青,如果她再次化人,你一定要设法第一时间通知我,好吗?”
我感觉到怀中的小狐狸动了动,我想她是能够明白我的心思的。“小妖”在这里等我,我会再来看你的,我如是想。
“皇姐,放心,一定会的。皇姐,你的身体近来可还好吗?看你的脸色较我离京前苍白了许多。”
“我中毒已久,好在有戈壁灵芝撑着,每日取一须炖汤服下,感觉比刚中毒那会儿好了许多,只是仍旧不能去除根本,非得用千秋引做药引方能根除。”
“查出毒是谁下的了吗?”
“这个倒不曾。其实就算知道,我现在也奈何不了。你是知道的,父皇把我嫁给晴天应该不仅仅是为我解毒那么简单。”
瑞青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我们别了瑞青便匆匆上路,来到千年王朝的地界,我知道不多久,我就会见识到晴天为我准备的所谓大礼了。
四月初五我们到达了瑞京,城中桃花开得正艳,与我们这红色的队伍辉映成景,而我的心绪却越发不宁,晴天他究竟会使出什么样的杀招?
他娶如梦公主一是为了百家王朝的支持、二是给公子晴川难堪,想想他府邸里的那些杀手,我先前以为这个太子爷也许还倾慕百家王朝第一公主的美貌,可是一路行来,这条彻底被我排除,他似乎对任何女子都没什么兴趣,无论美丑。
到达太子府邸,已是掌灯十分,由于未到正式婚期,所以府中并未大规模设宴,晴天只请了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与我们一同用晚膳。
我很奇怪这样的习俗,尚未过门的太子妃怎么能与这么多陌生男子同席饮宴?这莫不是晴天有意为之?忽然席间开始有已醉酒之人用诗句评价如梦公主的容貌。
“肌肤白胜雪,一段槐花香。莹莹珠玉钗,荷月洒芬芳。这是当年有人为公主殿下赋的诗,如今得见公主,却觉得公主没有此诗中优美,着实令人失望啊!”
“公主她中毒已久,容貌衰减也属正常,我想她服用过咱们太子爷的千秋引后一定会恢复如初的。”另一人接话道。
而坐在首席的晴天一言不发,只是笑看着他们,我的脸却是青一阵白一阵,唯今之计只有一个字“忍”。
夜深,晴天来到了我的卧房,屏退所有下人,只余我与他二人相对而立,我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千年冰霜的寒意。
他依旧穿着红色的衣袍,一步一步的向我逼近,我退到了一侧的墙上,闭眼。
他却没有再上前,忽而放声大笑了起来。待我张开眼,发现他如同看着猎物般盯着我,狠狠的道:
“你知道千秋引的功效吗?如果你喝了带有我的血的千秋引,就只能是我的女人,除非我死。那是血咒契约的一种,明白吗?可是我绝不会碰你的,这个世界上我只爱一个女人,那就是空尘泪,可笑的是她却只钟情于你的心上人晴川,你说可不可笑?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空尘泪不喜欢我,因为他父皇渐渐对我失去了信任,因为他父皇就要废了我让他当太子。我不甘心,所以我一定要娶你,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折磨你,让他难堪,让他伤心……”
我很无奈的摇摇头,跟着泪水滑落面颊。
他望着我,似乎内心无比得意,接着他向门外喊到
“来人,给公主上酒。”
接着一碗琥珀色光泽的酒被端到了我的面前。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摇头,其实我知道也许那就是十九曾对我说过的忘前尘。
“喝了它,你就会忘记一切的从前,从此只能听命于我,做我的奴隶,我的刀,我会培养你成为最出色的杀手,然后亲手杀了他。哈哈哈,想让晴川难过,我想没有什么比他的心上人真正的移情别恋背叛他更好了。”
我面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这就是你的命,谁让公主你选了晴川当心上人,他亦选了你呢?”
我拿过碗,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我想知道十九究竟是如何忘记的从前,我想知道他那时是不是很痛苦。
喝完后我一阵头晕目眩,却有一幕幕的影像在脑海中划过,我想我想起自己是谁了,那些久违的记忆回来了。不是应该忘记的吗?我倒头便睡了过去,梦里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真正属于我的世界。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