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也不说话,只是学着刚才那奴隶商人的样子冲他笑着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然后自己转身便要离开,这时又听到背后他说:“小姐留步”。戴月澜以为他要表达感谢之类的客气话,便又转过身来,等着他把话说完。
只听他说:“那另外六个人对我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还请小姐帮我把他们也买下。”他说此话语气非常平稳,面部表情在满脸泥垢下看不出变化,就连眼神里也是镇定自如,并没觉得有何不妥。
戴月澜颇感意外,这个人真是奇怪,但她反而觉得这件事情更有趣了,正好自己的耳环只“送”出一只,这下可以让它们继续相伴了。方才买下那六个奴隶的商人们并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一旁看这边的热闹。
不过这回并不太顺利。那两个奴隶商人认为刚才戴月澜用一只耳环买下了一个奴隶,那么这次另一只耳环就买不下六个奴隶了,并且他们还要补偿那几个买主的损失,这还不算信誉上的损害,商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讲诚信嘛。如果戴月澜实在要买的话,他们勉为其难做个让步,就再加上她头上那条镶着六颗东海小明珠的软翠玉发带吧,并且只要那发带,玉佩、金钗什么的都不管用。
戴月澜这下有些生气了。那条发带是七岁时师父特意托碧落城的巧匠打造的,并亲自用它为自己束发。怎么能轻易交给别人呢?她明白他们是坐地起价,也不想再过多纠缠,便对方才那奴隶说:“恕我无能为力。”然后便要离开。本来她做此事并非为行善,只是出于乐意,没想到无论是这奴隶还是那奴隶商人,都太过于贪心了。罢了罢了。
眼见戴月澜要走,煮熟的鸭子飞了,那两个奴隶商人不高兴了,竟赶过来拦在戴月澜面前,其中一个色胆包天的还伸手想要拉住戴月澜的衣襟。在一旁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节度使府卫兵们大喝一声,但要赶过来已来不及了。
在戴月澜作出反应前,那名伸手的奴隶商人突然歪倒在地,接着开始握着伸出的那只手哀嚎,原来它已被一柄三寸长的精致翠色小刀刺穿。
这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待众人看清情况,都是一怔。这时只听一个清冷慵懒的声音说:“好在你没碰到这位姑娘,不然只好把你的手切下来了。”
一位身穿水绿色衣衫的冷艳少女缓缓走到戴月澜面前,盛夏暑气蒸腾,难得遇到这样的冰山美人,众人只觉暑气消退,心里更是被冰冷冷地冻呆了。
戴月澜对她着实感激,倘若真被那男人的脏手碰到了,即便只是隔着衣服,那也是心里一个抹不去的疙瘩。
这时听到有人叫道:“萧鸢!”众人循声望去,却又发现一位年龄更小的少女,鹅黄色衣衫,五官精致,粉雕玉琢般,很是惹人喜爱。不禁心中都是一喜:短短时间内竟看到三位往常不曾见到的绝色女子,真是福分不浅。
站在她旁边的拂粼有些不高兴:话是他喊的,为什么大家的目光好像当他不存在似的。这也毫不奇怪。在河阳城两年来,他虽贵为最高长官节度使,但平常处理政务都交给了李文珍嘱咐过的能干的副官们,所以天天有的是时间游山玩水、斗鸡遛鹅,河阳城民众看到他还以为又是哪个富家的纨绔子弟。
原来这少女就是萧鸢。戴月澜曾听师父提起过她,但不甚详细,只知她来自绮绣城,现居白遽岚府中,为他效力。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难道是白遽岚派来的么?若真是白遽岚派来的,那她的目标就是自己了。
但不管怎么说,她刚才都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不像是有要加害的意思。况且,拂粼好像和她关系很好,他看她的眼神有些……戴月澜仔细搜寻了一下合适的形容词,发现竟是“深情”!
这时拂粼才发现原来戴月澜也在场,冲她呵呵一笑。戴月澜心里顿时感到有些好笑:在萧鸢身边,自己完全被他忽视了不说,就连招呼也不会打了,明显他还是处于紧张得不知所措的状态下。她竟隐隐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
节度使府的卫兵早已把那两个霸道的商人拿下。拂粼问清楚情况后,宣布这两个人光天化日之下“哄抬物价”,并冲突了佳人,自是“罪不可赦”,处罚是没收全部七个奴隶,以后不准到河阳城互市来做生意。
戴月澜听着拂粼那学模学样又略有些荒唐的判词,忍不住“扑哧”一笑,就连萧鸢都被他逗得冰雪乍开。但是萧蘅却似乎有些不高兴,撅着小嘴盯着萧鸢。萧鸢看到萧蘅的表情,竟对她做了一个鬼脸,倒是把萧蘅吓得一呆。
那两个夷族商人猜到了拂粼的身份,早吓得魂飞魄散,当然二话不敢说就认栽认罚。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令夷族闻之丧胆的河阳节度使居然是眼前这么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当然河阳节度使的威名都是拂粼的前任戎马倥偬大半生挣来的,和拂粼几乎没关系。这也反映了沉域九年以来河阳城在朝中的战略地位一落千丈,以至于拂粼这个毛糙小子都能轻而易举获得河阳节度使的职位。
不过平心而论,这两个夷族商人做的事情其实只是小过错,尚不至于受到如此处罚,全是因为戴月澜的缘故,拂粼才如此“大动干戈”。此事虽不大,但有可能被这两个夷族商人当作谈资四处吹牛,毕竟他们居然从河阳节度使手里“死里逃生”了!在夷族人眼中,河阳节度使没有一个不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的。然后,这件事也有可能传到朝廷那里去,因为涉事的都是些敏感人物。白遽岚那些人趁机给拂粼扣个破坏双边关系轻启战端的帽子也是极有可能的。
戴月澜自然明白这一点,便说:“反正是已经给了他一个耳环了,我也不想再要回来,剩下一个也没什么用,就用这一对耳环当作那七个人的费用吧。”
萧鸢听了,也幽幽地说道:“这样的话,我那柄飞刀也不要了。那可是池山出产的碧玉打造的哟。也许把它卖了,能减轻一下你手上的痛楚。”
两个夷族商人看不明白她们这唱的是哪一出,也来不及去梳理下混乱的思路,其中一个壮着胆子接下戴月澜剩下那只耳环,便与那手上带刀的同伴连摊子都顾不上收拾,解开套车的马一起骑着就向远方奔去。
路上其中一个还不断嘟嘟囔囔埋怨受伤的那个说:“刚才就告诉你她再给个耳环就够多了,把那两个耳环放一块,什么宝贝换不到?你还要啥明珠发带?这下好了,这只手差点废了吧?”
受伤的那个不甘示弱,扭头与他脸贴着脸吼道:“要不是我非要明珠发带,我手上这把价值连城的碧玉小刀能到咱手里吗?”他也不知这小刀价钱几何,但说它是“价值连城”,显然脸上可以增光不少。
先说话的那个也不乐意了,揶揄道:“要不,咱再回去让那小女魔头往你另一只手上也插把值钱的刀?”
“算了,人不能太贪心。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天起,重新开始我以前过于肤浅的人生。”受伤那个一脸凝重地看着马头前方不断接近的山峦,沉默了一下,又说了句:“知道你也不信。”
这回后面那个人倒是不再挤兑他了,沉吟道:“嗯,我知道你的心意,她们可能现在已经反悔了,我们再回去就是傻瓜了。”
于是二人达成了一致,顿时兴致盎然,大声呼喝着马儿,嘚嘚地向着新生活奔去。
这边,戴月澜显然不能理解萧鸢的行为。不过她也没打算问。这时,那个少年奴隶带着其余六个奴隶来向戴月澜道谢。那六个奴隶十分整齐地向着戴月澜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而那少年奴隶仅仅是单手放在胸前,微微鞠了个躬。
难道他是夷族中有地位的人么?戴月澜未及细想,便听这少年说:“姑娘大恩,在下定会重报。以后若姑娘有难,只需到西面边关外提及‘戚山狼子’的名号,必会得到我族人全力相助。”说完,不等戴月澜回话,他便领着那六人转身离开了。
一旁的拂粼摇头叹气道:“说不定是个大人物,我是不是该把他们抓起来献给皇上邀功呢?罢了罢了,既然是戴姑娘救下的人,我是万万不敢打这个主意的。”
早就听说拂粼这货常常胡言乱语,难得有一本正经的时候,戴月澜这回算是更进一步地见识到了。他这样子居然也能得到“疯子”皇帝宁岱的赏识,可能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惺惺相惜了吧。
“这件事情,以后最好不要再提起了。防止节外生枝。”戴月澜认真地说道。她此话并不只是说给拂粼听,也是说给萧鸢听。这么明显的私放夷族重要人物的事件发生在河阳节度使身上,朝里那些李文珍的反对派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大做文章。萧鸢虽然看起来和拂粼关系不错,但她毕竟是白遽岚方面的人,戴月澜便是想以此言提醒她日后不要不小心说漏嘴。
当然若她是有意透露,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萧鸢也是个机灵的人,自然听懂了戴月澜的弦外之音,只是冲她一笑,转身便离开了。
萧蘅显然还没有弄懂眼前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一脸迷茫地看看大伙,又看看拂粼。她的心思还沉浸在刚才的吃喝玩乐中呢,在她看来,拂粼哥哥真是懂得好多。
这时拂粼神神秘秘地走过来,凑到戴月澜耳边说:“萧鸢是坏人派来的,你可要多加小心。”他来的很快,让人不及反应。戴月澜甚至感到他口鼻中的热风微微吹动了自己耳根的毫毛,除了师父外,还未曾有男子如此靠近自己。她登时为之一怔,目眩神迷,竟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待她回过神来,细想方才的情景,发觉拂粼已经向前走去,身边缠着个萧蘅不停地问他:“你刚才在偷说什么,我也要听!”
“不告诉你!”
于是一连串打闹的声音响起。戴月澜收拾了下心情,呼吸稍微平顺了些,也跟着他们往回走了。
往后的日子,到底会是什么样呢?她纵然已思忖过千万种情形,但今日拂粼在耳边低语时的感觉,却是以前怎么也想像不到的。
她开始对未来既是期待,又是害怕。仿佛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