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又过了几天,戴月澜见到了她一直想一睹芳容的文萱皇后。当时神武军中正举行马球比赛,文萱特意命张腾请来了戴月澜。
马球起源于中国汉代,是一种骑在马上用杖击球的运动。击球时,骑手二十余人分为两队,各着不同颜色的窄袖袍,手持球杖共逐一球。球以轻木制成,中间镂空,多加以装饰,双方骑手以将球打入对方门内为胜。
戴月澜早就听说夜鸢城禁军平时多以打马球来取代操练,不仅将士们士气高昂,过程也是十分精彩,不少公卿大臣和他们的家眷都爱观看。她到了现场后才发现,场面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壮观。
开阔的校场上,数千名雄姿英发的神武军士手持各色旗幡将中央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文萱皇后和几名**妃嫔早已在看台坐定,并不见有宁岱或者朝中大臣。戴月澜并不感到奇怪,因自己“无名无分”的身份终究不适合在满朝文武面前出现。
文萱看到张腾引着一位妙龄的姑娘往这边过来,便迎上前去,一把握住戴月澜的左手腕,笑着说:“这位想必就是月澜了,真是漂亮温婉,惹人疼爱呢。”说着,拉着她到自己旁边的一个位子上坐了下来,又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待戴月澜一一答了,确认她到宫里来后没有受到什么委屈,这才把手松开。
过去常听师父说,宁岱对**妃嫔极为冷淡,唯有对文萱皇后相敬如宾,宠爱万千。今日一见,果然皇后美冠六宫,风采不是寻常能比,又是如此和气可亲,直教戴月澜心里一松,对她好感又加了几分。
坐了不多时,便有个身着紫袍面白少须的官员来请示是否即刻开始马球比赛,得到肯定答复后,便转身向场内做了个手势。于是三通震耳欲聋的鼓响过后,各着黑、红色袍的双方骑手入场。戴月澜有些“恶意”地猜想那个紫袍官员会不会就是李文珍,因为朝官三品以上才能穿紫袍,而他又几乎没有胡子……
正走神间,三军一阵山呼海啸的狂呼,顿时把戴月澜吓得清醒无比,原来球赛开始了。
眼见得一群男人各自骑在马上拿柄三尺多长的木杖争相追逐拨弄着地上一颗七彩的木球,险象环生,弄得人仰马翻,也使场边的人各个亢奋,惊叫连连,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戴月澜不太喜欢这类“斗勇争狠”的运动,因为场面太惨烈,不仅人磕磕碰碰了疼,马儿也疼。
于是她偷偷瞄了一眼文萱,发现她正盯着场上一名红袍的骑手盯得入神,只见这名骑手骑术精湛,身手矫健,红队在他的带领下渐渐对黑队占据上风。文萱的情绪也随着这名骑手的精彩表现而有所起伏,心想:“没想到外表柔弱的皇后倒是十分喜欢这么激烈的东西呢。”
过了一会,她又忍不住再看文萱一眼,此时黑、红队已经暂时休赛,在场边饮水休整了。她却发现文萱的眼睛还是在紧盯着那名骑手,不禁感到奇怪,于是也细细观察起他来:除了在容貌身材上确实略胜他人一筹,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不知他身上哪点吸引了文萱皇后。
当然这问题只能心里想想,可不能随便问别人喜欢一件事物的缘由,因为这说不定是对方不愿多讲的隐私,更何况文萱还是尊贵庄重的皇后,只有她问别人的份,除了皇帝,是谁也不能轻易问她什么的。
这时从旁边跑来一身穿黄袍的少年,众人一阵躁动,文萱看到了,刚喊了声“慢点”,那少年已经到了跟前,一下扎到了文萱怀里。文萱笑着在他背上拧了一把,骂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疯,尽让别人看你笑话。”
周围人也都跟着笑起来。他应该就是太子宁湮吧?戴月澜好奇地看了那少年一眼,发现他正好抬起头来与戴月澜对视。戴月澜心一跳,赶紧低了下头,然后努力“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
这时便听那少年问道:“母后,这位不认识的姐姐是谁呀?”
原来他正是太子宁湮。戴月澜听到他说起自己,脸一红,装作没听见,继续望着场中那些为追逐一个小球声嘶力竭、疲于奔命的骑手们。
又听文萱说:“这位是你月澜姐姐,快叫姐姐。”
戴月澜这才转过脸来,笑吟吟地看着这位样子上稚气未脱的太子,站起身行了个礼,说:“见过太子殿下。”
宁湮奇道:“原来你这么漂亮,为什么白相说你是个危险的人呢?”白相指的是尚书令白遽岚,因为他位居宰相,所以一些地位相仿或高于他的人往往直呼其为白相。
宁湮此话一出,现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那几个本来谈笑风生的妃嫔也住了口,只有球场上的人马嘶吼仍旧震耳欲聋。
文萱面色一变,又拧了他一把:“不要整天尽是说这些疯言疯语,没一点长进。”又对戴月澜歉意地微一点头。
戴月澜也不惊不恼,仍是笑着说:“承蒙太子夸奖。有句俗语说,越美丽的事物便越需警惕,白相可能是这个意思。”
宁湮本就心思单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听了这话,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白相可真是过于小心谨慎了,月澜姐姐一看就知道是个好人。”
众人见状,也都松了一口气。宁湮虽然只有十五岁,但贵为太子,加上宁岱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宁湮随时可能登基为帝,因此除了文萱,**里是谁也不敢惹他分毫的。
这回他问戴月澜的话极为刁钻,戴月澜又是宁岱极为看重的故人之女,她若脾气稍微有些刚烈,冲撞了宁湮,不仅自己承担着极大的风险,连着在场的也是人人自危,即便她性子懦弱,对此唯唯诺诺,自认倒霉,那日后也再难有脸面出现在人前了。
文萱也是为戴月澜捏了把汗,看到她遇事镇静,不卑不亢,心中一喜,更是对她另眼相看。
这时早有人拿了个座位过来,宁湮便坐在了文萱旁边。只听他颇为委屈地说:“今天儿臣又去了‘红叶轩’,没想到她还是避而不见,也不知儿臣哪里招惹了她。”
红叶轩是萧蘅的住所。戴月澜先前就听说萧蘅进宫后极不安分,闹得鸡犬不宁,后来虽然消停许多,但也是无声的抵抗,让人时刻不得省心。没想到她胆子竟然大到了数次将太子拒之门外的地步。
不过这也不奇怪。出碧落城之前,在萧蘅眼里,还没有谁不敢听她的话呢。
即使到了夜鸢城,这里最大的也无非是皇帝宁岱,和自己父亲差不多的地位,至于宁岱的儿子是什么人,就更不会去考虑了。
此时又听文萱说:“你也不要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就想随意唐突佳人。你可曾用心哄她高兴?”
宁湮听了这话,更是苦大仇深般地诉说道:“儿臣怎会鲁莽行事。只是一来她不肯见面,把儿臣挡在门外,任儿臣好话说尽,也不让步。二来儿臣花了很大心思从宫外弄来的精巧小玩意,托人送进屋去,也都被一个个从窗子里扔了出来。儿臣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他这番话说的恳切,丝毫不掩饰自己受到的折辱,在场的诸位佳人听了都纷纷说萧蘅的不是,就连温婉如玉的文萱皇后也面露不悦之色。只有戴月澜暗自替萧蘅着急,这样下去,还不惹出天大的祸来。
果然又听宁湮说:“她对儿臣拒之千里,却念念不忘一个人。”
众人又是一惊,看这情势,怕是要平地起风雨了。文萱怕宁湮真说出些什么东西来,徒惹是非是小,引得满城风雨,皇家面上无光是大,便急忙抓紧了他的胳膊,严肃说道:“又是胡言乱语。你且先住嘴,待看完了这场球赛,再与你算账。”
哪知宁湮忽然情绪十分激动,一下挣脱了文萱的手站起来叫道:“她整日口中便是‘拂粼,拂粼’,也不知那拂粼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更可气的是,拂粼本是河阳节度使,远在千里之外,今天一早,白相去父皇那里说了一通,把他给调回京城来了。这个白相,真是……”
他还待要说,文萱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住嘴!”
那些妃嫔们从没见过文萱皇后发这么大脾气,个个吓得六神无主。按理说,宫中妃子看到别家丑事,多是“士气大涨”,幸灾乐祸,但偏偏宁岱是个与众不同的皇帝,他所置的六宫妃嫔不过是为了充数,平日里恩情甚薄,待她们如普通奴婢般,唯有皇后得其深宠,那些妃子们也不敢有什么期盼,只求能平稳过活,加上她们常受皇后爱护周全,对她由敬又爱,因此宁岱的**倒是史无前例的团结一心。
宁湮也是没料到文萱竟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赏他耳光,立即闭了嘴,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戴月澜在旁边看得是惊心动魄。不曾想,开头那其乐融融的一幕瞬间就发展成了人人噤若寒蝉。太子宁湮虽外表看起来文气谦和,却是个思想简单,意气用事的主,实际上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些戴月澜都不会放在心上,刚才宁湮所说的有关拂粼的情况,才是最让她担心的。白遽岚明知萧蘅依恋拂粼,却故意把他从外镇调回,多半是要借机生事,甚至想置拂粼以至整个李文珍一派于死地。只是这样一来,他所期待的碧落城助力恐怕就要落空了。不过政治斗争向来没有成法,有时根据形势的变化牺牲自己先前颇为倚赖的东西,往往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此时球赛也已结束。着红袍的一方以微弱的优势获得了胜利,棋手们都在场中站成一排,领受了皇后颁下的赏赐。其中一个站的稍微靠前的骑手冲着看台低头行礼喊道:“臣卢南卿,多谢皇后娘娘厚恩!”
卢南卿,戴月澜在心里默念着这个不太熟悉的名字。他就是那个绮绣城来的前代皇族之后么?师父说他是个深藏不露、远比其他人值得注意的人。难怪刚才文萱皇后的目光被他吸引了大半。
尽管宁湮已经离去,她心里仍隐隐感到周边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气氛。看来往后的日子,多半不能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