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的走在回去清源道观的路上,之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劈开了乌云,耳边传来惊雷炸响,随即便有豆大的雨点落在了我的身上。
雨越下越大,我却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任由着雨水冲刷,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是麻木而机械的向前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淋得透湿的我回到道观,却见师父的房门大开着。
师父他老人家出关了?我一个激灵,意识清醒过来,顾不上换下湿透的衣衫,急急奔向师父房中——我得就私自下山的事向他老人家请罪。
我的脚刚踏进师父房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气:原本应当精神矍铄的师父,此时竟形容枯槁的颓坐在床榻上。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路膝行到师父跟前,“师父,徒儿不孝,没有经过您的允许……”然而等我靠近师父身边,话却无法再继续说下去——我这才发现,不过短短几日,师父竟瘦成了皮包骨!
他半眯着眼,有气无力的低垂着头,身体歪斜的倚靠着床栏。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也变得浑浊黯淡。一股鲜红的液体沿着他的嘴角流出,我顺势向下看去,在师父的被褥上竟赫然印有一大滩的血迹……
“师父,您,您怎么了?”我嘴唇颤抖,几乎是带着哭腔向师父问道。
听到我的声音,师父微微抬起头,他的脸色如死灰一般,嘴唇一张一翕,艰难的吐出话来:“幽幽……为师大限将至,怕是没法再照顾你……”话音未落,我只觉如五雷轰顶,世界天崩地裂,仿佛末日来临。
“师父,不会的,不会的,都怪徒儿没有好好守着您,我这就去请郎中,您等着,我这就去请郎中……”说完,我赶紧站起身作势就要往外跑。
“不准去!”师父一声怒斥将我叫住,这一吼怕是消耗了他大半的精力,导致他身体坐立不稳,“咚”的一声,歪倒在了床榻一边。
“师父!”见师父倒下,我慌忙又跪回到他身边,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来重新坐好。
“不用去请郎中了……为师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师父平静的对我说道,“这是为师的死劫……已经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
“不!不不不……”我疯狂的摇着头,嘴里极力的否定着。我不相信,我决不相信,师父是世外高人,一直以来他都身强体健,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会死!
“师父您到底怎么了……到底是谁把您伤成这样?”师父最近的种种反常迹象让我觉得此事定有蹊跷,从师父回观之时我便隐约觉着不对劲,我总觉得师父下山那几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师父的回答证实了我的揣测:“幽幽,师父前几日下山遭遇了生平大劫,即使为师倾尽所能,也未能侥幸化解……”
在我的印象中,师父一直都活得率性随意,面对任何事情总是从容有余,不急不迫,所以在我的心目中,师父几乎强大到无所不能,这世间应该是没有事情可以难倒他的。而此刻的师父,面若枯朽,奄奄一息,实在让我无法和以前的他联系到一起。到底是怎样的劫难,竟连师父也化解不了?
“为师运功吊着这口气等你回来,便是有紧要之事一定要向你交代清楚,你且好好听着,不要打岔。”
“是,师父。”我乖乖点头应道。
师父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把他全身的精气都提了上来,然后他睁开眼,一抹精光闪于眼底,他仿佛又回复了往日的神采,连两颊都泛起了微微红光。
“幽幽,我清源道观的传人向来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捉鬼天师,传到为师这一代已经是第十七代……”
师父居然是捉鬼天师?我和他共同生活多年,直至今日才头回听说,不由得震惊的张大了嘴。
“从清源道观建立矣始,道士们表面上是靠看面相和风水化缘获取报酬,而实际上赖以谋生的技能却是——捉鬼。这么多年来,为师凭借祖师传授的秘术一直都很顺利,不曾想此次下山,却意外碰到了一个棘手的家伙……说来还是技艺不精,为师不但没能收服得了它,还因运功过度伤了心脉,命不久矣……”说到这里,师父幽幽的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没想到,清源道观的传人到了我这一代便后继无人了……”
“师父,我……”
“为师知道幽幽要说什么,只是祖师传有祖训:这捉鬼秘术传男不传女……可惜幽幽是女儿身,终究不能继承为师的衣钵。”
“既然如此,师父当初为何要收留幽幽这无用的女儿家呢,难道当真是……”
难道当真是为了那一笔不菲的财宝吗?看到师父苍老的容颜,我还是生生把后半句话忍了下去。
师父倒也没有在意,转过脸看着我,表情难辨,口里却说出一句让我觉得石破天惊的话:“幽幽,你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当然想!”
我几乎未经思索就脱口而出,这可是萦绕在我心头多年的疑惑,即使是做梦我都想要弄明白的事情。
师父看到我恳切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说道:“幽幽,把你左手袖子挽起来。”
挽袖子干什么?我心里纳闷着,不过看师父的表情严肃,我不敢怠慢,乖乖的将自己的袖子挽起,露出雪白的手腕,那条血色的胎记在白色映衬下,更加红的耀眼。
“你左手的这道胎记,叫——血咒。”师父的眼睛瞟了一眼我的手腕,又看向远方缓缓说道,“这是你母亲的怨气在你身上种下的咒术。”
“师,师父……您,您这是在说什么?幽幽不明白。”这道胎记伴随了我这么多年,时至今日我才听说它竟是一种咒术,下咒的人居然还是我的母亲,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让我难以接受。
“这些话,师父原本是打算在解开这血咒之后再告诉你的,可惜……”师父的语气有些无奈,眼神也变得有些犹豫,只不过须臾,又转为坚定,“不过为师已经决定将全部告知于你,你不要着急,且听师父道来……为师第一次见你母亲的时候,就在这道观旁的小河边……”
师父竟然见过我的母亲,这和他之前告诉我的那些根本就大相径庭,看来我的身世远比我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为了尽量听取完整的答案,我按捺下内心千般疑问,静静的听师父继续说道,“当时你母亲她面容憔悴、万念俱灰,一心便想跳河求死。为师宽慰了她很久,才将她劝下。为师怕你母亲之后再想不开,便想送她回家,可是你母亲说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为师心下怜悯,便暂时收留她住在了道观里。几天之后,她觉得身体不适,为师给她诊脉才知道她已身怀六甲——肚中的那个便是你……”
“那么……我便是在道观出生的吗?”我见机朝师父问道,师父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我的说法。我又继续问道:“那我的母亲人呢?我的父亲又是谁?”
“你的父亲,你母亲不愿意说,为师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至于你的母亲……”说到这,师父看向我的眼神有些闪烁,并且流露出一丝不忍。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你的母亲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您说什么?!”我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母亲她!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为师也是到你母亲死的那天才知道,原来她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死的念头,原本为师以为有了你在她肚中的羁绊,应该可以绝了她想死的心思。谁知道……”师父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面色变得惨白,双唇也颤抖起来,“太惨了,太惨了……你母亲她竟自断左腕,想让自己血尽而亡,鲜血便流了一地……时隔多年,为师每每忆起当时的场面,仍觉得触目惊心……幸得为师发现及时,勉力为她续了口气,将你从腹中引出,这才保下了你的命来。而你母亲她……”
说到这里,师父的语气又变的迟疑起来,看到我那双渴求的眼,他摇了摇头,又道,“她在死之前,仍满含怨念,她说她恨你的父亲,恨男女情爱,她不要让她的孩子再为情爱所累,便在你身上种下血咒——此生你若与男子结合,你二人就将被血咒吞噬而亡。这么多年来为师苦寻解决之法,然而,时至今日,亦未能找到。幽幽,这便是为师将你作为男子打扮,并不许你与其他男子来往的原……”师父话说到这里,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没能继续说下去,他脸色有些异样,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深远,然后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脸上一派安静和祥和。
我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直到跪着的双膝麻木的坚持不住,我身体一歪,颓倒在了地上。
“师父……”我无力的呼唤着这个名字,然而,没有任何的回音。
“师父!呜哇啊啊——!”我撕心裂肺的朝着端坐在床榻上的师父哭喊着,可是即使我再如何歇斯底里,他也没有再睁开眼——师父已经去了。
纵使他留给我心里还有无数的困惑,而此刻我却只能感知到那永远失去他的痛。或许是接连遭受了打击,或许是太多问题无法释怀,或许是伤寒未愈伤上加伤……我在自己的痛哭声中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