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寒冷而寂静的黑夜,没有一丝星光,只有那轮弯月。
而就在那轮弯月之下,在某处阁楼或是钟塔的顶端,那个女孩站在那里,像是月下的银狼一般,眺望着似有似无的方向。
然后,眼神就变得惆怅起来了。
又有那么一点点哀愁,遗憾和悲伤的情感错综复杂。
[你有吗?明明执念着不肯离开的人,却还要放弃。]
这样包含着哀伤,轻得如同低咏一般的声音。那个女孩,忽然就出现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了。
[你有吗?]
伴随而来的是秒杀——以秒为单位剧增的杀意——针对自己的。
刹那间宇文西感受到了一丝寒意,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那是本能对危机的反应,仿佛被冰冷的刀刃包围起来,随时可能被无数把尖刀刺穿一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离开这里,安静地离开,或者永远安静地离开。]
那个鬼魅一般的女孩最后留下了这样的话。
但是很遗憾,这样的选择,和自己来到这里的任务正好相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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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才到头啊……莫名其妙……”
宇文西在床铺上翻了个身,面朝窗户侧躺着。
要赶快结束,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从遇见凌西子开始,一切就变得乱七八糟了。
本来不是应该继续吗?
继续那样日复一日穿行于这个世界的生活,在留下了足够多的痕迹,再也走不动之后平静地离开——这或许是注定的宿命。
可是凌西子的出现把这一切都改变了。
宇文西坐起身,从怀里取出了那张地图——由始至终都一直带在身上的牛皮纸的地图。
“快五年了啊……”
摸着经年久远的图纸,宇文西露出苦笑的表情。
刚刚离开那里的时候,
刚刚折叠起这张地图塞进怀里的时候,
刚刚背起剑与行囊踏上旅途的时候,
自己还是个懵懵懂懂,不断在挣扎中成长的少年。
被欺凌过,也被虐待过,被羞辱过,也被险些当做奴隶卖掉过。
在无数次险境中学会隐藏自己,在生存与死亡的边界线上踮着脚,就这样还能一直存活下来的自己真是幸运得不得了。
“嘿,你有什么想法?”
宇文西扭头对墙边的断剑说道。
毫不意外地没有收到回复。连宇文西自己都觉得愚蠢至极,居然和一把剑说话,还真是……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有些不习惯。是因为午休的缘故吗?说来贵族真是太过规矩了,生活的时间表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想必就算是佣人也是在午休开始的刹那便倒地装死吧?
脑补一下那样的场面感觉真滑稽。
邦邦邦
门那边忽然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说真的宇文西还有点不大习惯这样的礼节,总是被要求进门之前要好好地敲上一番,但是时至今日似乎体会到了这种礼节的好处。
很遗憾,等到自己离开了这一切以后,就又该恢复到那个喧闹着的中午和不敲门就闯进去的生活中去了。
有些这么感慨着地想着,宇文西拉开了门。
“唔真是太慢了!让门外面的人等这么久你也心安理得啊?只要说一句就可以了干嘛还要自己跑过来开门啊……”
一开门就看见插着腰的凌西子喋喋不休地往房间里面走,宇文西痛苦地扶额。这个粉毛的女孩子似乎总是那么有活力啊,尤其是在说教别人这一方面。
“一想到任务结束之后可以不用再听你碎碎念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宇文西忍不住插了句嘴。
然而凌西子只是眨了眨眼睛。
“那你就更应该感激涕零并且认真地听我碎碎念才是,因为以后就听不到了!”
“谁会因为听不到这种东西而感到遗憾啊?!”
“嘁!”
凌西子咂了下舌,走到床边随便地坐下来。要说她是个任性的贵族小姐的话,在行为上还是野丫头更像一点。
“办完事以后,你想去做什么?”
“你特地往我这里跑不会就是为了聊这个吧?”
“聊聊天怎么了?!反正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聊天了不是吗?!”
凌西子撇了撇嘴,犀利地反驳起来。
唉,宇文西想了想,也是。
这个莫名其妙闯进自己人生的女孩子,在把自己的生活打乱得七零八落,给了自己一段莫名其妙的回忆以后,就要永远地消失了。
准确地说,是从此以后两人的线路就再也不会交集了。也许在很多年以后的某个冬日里的白天,在喧闹的集市里相遇,她骑着高大的白马,而他只是个披着斗篷的落魄旅人,相见的瞬间如果还能记得彼此的存在的话,还能投以微笑与挥手吧。
如此唏嘘啊。
宇文西这么一想,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了。
“嗯哼!”
凌西子重重地咳嗽了一下,伸手拍了拍身边床板。
“诶?”
“咳哼!!”
她又重重地拍了一下,
“让你坐过来啊白痴!贵族小姐特许你这样的市民兼外邦人坐到旁边来,记得要心怀感激啊。”
很遗憾那个贵族小姐是你,所以我这个市民兼外邦人实在没什么好感激的就是了。
宇文西应了一声,保持一定距离以后坐了下来。
凌西子瞟了他一眼,然后“刷刷刷”地贴近过来。
“看什么看?!我这么做只是怕你听不清我说话而已,又不是特地要靠过来的……”
看到宇文西一脸惊诧的表情,凌西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宇文西无奈地抹了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嗯,知道就好……”
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后保持着这个嘴型好几秒钟。
好吧,她一定是忘记自己要说些什么了。这个家伙啊,有时候真是蠢得和筱琳一样叫人无话可说……啊,我不是有意要拿筱琳来做比喻的……
(远在百里之外的筱琳打了个喷嚏)
无奈之下宇文西只好帮她一把了。
“你来找我是打算谈谈关于这次任务的事情吧?”
“啊,对!没错!就是关于任务的事情!”
于是,凌西子开始复述起她从圣王那里听来的话,时不时还配合着语气和动作,连神态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比如[西子!这可关系到你兄长的命运啊]这一段实在太有趣了,虽然宇文西也没看过始作俑者是怎么表达的。
“哈……你不去当话剧演员真是太可惜了。”
宇文西忍不住笑着说。
“才不要当那种东西!”
“你这样说话会让话剧演员很伤心的。”
宇文西顿了顿,眨了下眼睛,
“话说,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啊?”
“诶?有……有吗?”
凌西子低下头,
“可能是……因为很快就要分开了吧,平时都没什么机会和你好好说话……”
“哈?放心吧,任务没有完成我还暂时不会离开,而且可以停留一段时间啊。”
话虽这么说啊,可是……宇文西也是第一次看到,凌西子如此落寞的神情,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一次相遇时说出[反正都一样]的她,也没有这样的神情。
即便是从不去餐厅,一个人坐在学院里的树下吃便当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神情。
然而现在,却露出这种表情了,这种一点也不像凌西子的表情。
“我想放弃掉任务了……”
什么?
你说什么?
宇文西有些惊诧地看着她。
“这个任务从接受开始,我就已经做好无法完成的觉悟了。本来以为只要下定决心就可以做好可是……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兄长他会那么喜欢一个人,会对她流露出那样的眼神,让我去拆散他们这种事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去做!”
“那种感情也许只是单方面的吧?任务情报已经说明了她不是个普通的人类啊。”
而且那天夜里,那个女人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已经证明了她是个不祥之物。
“那又怎样……总之我已经决定放弃了,现在没有你的事了……啊啊啊,我知道你很高兴的对吧?你一定很高兴的,不用再跟着我做这做那的,能甩开我这种人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没有这回事……”
“很抱歉我以前那样对待你,至少现在可以结束了。”
凌西子刷地一下站起身,
“你什么时候待够了,就走吧。”
啪!
“放……放开!”
凌西子扭过头来瞪着拉住她手臂的宇文西。
“我不放。”
“你这白痴!市民!低低低……低级!快把手放开啊!”
“凌西子小姐,”宇文西郑重其事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够想清楚,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了。”
“我想清楚了所以你赶快放手。”
“虽然一旦发生了什么要命的事情的话我会立刻退出,但是什么都还没发生就放弃的人了不像你啊!”
“我已经想过很久了,不需要你来说教!”
“你确定就这么想要我放手吗?”
“当当当……当然了!快点放手,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好吧,我知道了。”
“知道了?”
“嗯,知道了。”
宇文西缓缓地收回了手。
然后,从枕下抽出了东方剑。
“虽然我也很想说一句,‘你不是凌西子,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样感觉酷毙了的话但是智商也太没下限了。”
宇文西嚓地一声将东方剑拔出一半。
“我还是直截了当地问吧,你伪装成凌西子来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不祥的妖物——洛华·绯月小姐?”
面前的凌西子,不,“凌西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FLAMEBOOM!”
轰!!
一团巨大的火焰将通向外面的门吞噬,爆裂而开的木门连四散飞溅都来不及就化作了灰烬。
“那个谁还没死吧!”
散尽的烈焰之后传来这样的声音,如同午睡后精力充沛的猫儿发出的叫声。真不愧是傲娇系。
“就这么把别人的名字给忘了也太过分了吧?!”
“无路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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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祥的妖物……真是个有趣的称呼。”
披着奇怪的黑色长斗篷,有着波浪样卷曲的水蓝色长发和一双红宝石般晶莹的双眸的女孩,洛华·绯月,解除了伪装的幻术站在两人面前。
“啊,按照东方的说法。不过我不是巫女,所以这种事本来不该我管的。”
“奇怪……你是怎么解除催眠幻术的?按理说不可能自行解除的才对……”
她发出这样困惑的声音,和普通的女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哈?解除吗?我没做过那种事,只不过在看书的时候有设定结界阻隔噪音的习惯而已,不小心把你的幻术也阻隔了真是抱歉。”
凌西子说完又转向宇文西,担忧地问道:
“喂……那、那个,她没有用我的样子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比起我的安危来说你果然还是更在意这个啊!”
“哼!你这种低级市民的安危比起贵族的名誉算什么啊!”
不过宇文西并没有继续和她吵下去的念头,转而面向那个伫立不动的洛华。
“看来你的目的,应该是想要在其他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借用凌西子的身份把我劝离了?因为你知道光凭凌西子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对付你的,对吧?”
“不全是。”
洛华的声音从普通女孩子一转,变得有些冰冷,
“我不想和夏恩的亲人产生冲突。”
宇文西盯着洛华的双眼,丝毫没有任何波澜,不得不说那双酒红色的眼睛非常地漂亮。
她的行为里,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用幻术将所有人催眠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让你的计划顺利进行吧?”
洛华的眼睛里依然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宇文西正在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废话一样。然而这并不影响宇文西的判断。
“你是在害怕。”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宇文西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了一丝动摇。
“害怕?我需要害怕些什么?”
洛华直直地迎上宇文西的目光,
“我所做的只是想帮助你在两种离开的方式中选择前者而已,而你似乎更倾向后者。还是说,你产生了我不会杀死你的愚蠢的错觉呢?”
两种离开的方式,“安静地离开”和“永远安静地离开”吗?
而宇文西面对洛华的威胁,此时却露出了笑意。
“你笑什么。”
原本一言不发地观察着局势的凌西子忍不住问道。
“啊,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究竟是说中了些什么,以至于这位不怎么说话的洛华小姐忽然冒出一堆台词了呢。”
宇文西收起东方剑,摆出轻松的姿态,
“被我猜中了吧?你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那个夏恩殿下根本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而你在害怕他知道!”
洛华彻底愣住了。
凌西子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接近兄长有什么目的?”
洛华并没有回答,她缓缓地倒退到窗边,微微地低下头。
“宇文先生……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识破的,我应该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不,破绽太多了。
宇文西在心里想到,
你的动机本身就是个破绽。
我认识的那个凌西子,是即便以生命为代价,也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去争取哪怕只有一线希望的胜利,去守护值得守护的东西,去捍卫自己的尊严和名誉的人。而不是像我,像宇文西这样,只把生存放在第一位的懦夫。
那个样子,很愚蠢吧?
是啊,很愚蠢。
虽然啊,虽然很愚蠢,但是总能从那样的执念中感受到一股坚定的信念。
就如同我不顾一切地想要存在下去一样。
但是宇文西并没有这么说。
“凌西子啊,被我抓住手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挣扎过,就算大呼小叫也不会。”
宇文西哈哈笑着,
“我也在想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呢。”
凌西子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
“无无、无……无路赛啊啊啊啊啊啊!!!市民!低级市民!年度低级市民!爬虫科!人渣!我我……我就是被人挂在城门上也不会喜欢你这种撸瑟儿!绝对不会啊啊啊啊啊啊blablablabla……”
无视了凌西子的大呼小叫,洛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个不够格的傲娇呢……”
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完,她从窗户上翻了下去。
不是吧?!
宇文西瞪大了眼睛,
喂等一下!这里是三楼啊!
没等他发出这样的惊呼,只见洛华的斗篷像双翼一般展开,拍打着带她飞上了天空。
“呼……”
宇文西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对了,楼上是……”
“糟糕了!兄长的房间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