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缙文离开严家,便马不停蹄地往他的老同学兼死党于新宇家里赶,那里还躺着一个病人。
三天前的晚上,他开车从于新宇家里出来准备回家。路上听到几声枪响,他怕出事,便找了个背街把车停了下来。刚探出头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危险,就发现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歪在墙角,胸前一大片血迹。出于医生的本能,他下车跑过去查看了一下,发现这人胸部中弹,已经昏迷了。
生逢乱世,这种学生模样的人中枪,他并不陌生。于是,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用车上的座椅巾简单地把这个伤者包裹了一下。为了以防万一,他把伤者塞进了后备箱。调转车头,又回到了于新宇家里。
于新宇是周缙文在同济大学医学院上学时的同学,如今在广慈医院做外科医生。他的老家在苏州乡下,家境殷实。家里人在上海给他购置了一处舒适的住所,让从老家来的阿玉、阿根夫妇二人和新宇同住,专门照料他的起居。
于新宇的家在法租界,院子虽然不算大,但是收拾的特别清爽。听说以前是个法国人住在这里,后来因为生意的原因回国了,便托人卖掉了这所住宅。院子里的植物都是先前种下的,欧式风格的建筑加上修剪整齐的花圃,看起来蛮有异国情调。
这座院子有一个不错的地下室,在建造房子的时候,经过了特殊的防潮处理,因此凉爽而不潮湿。在酷热的夏天,它成了主人避暑的好去处。
地下室有两大一小三个房间,两间大的供主仆夏日避暑之用,小的闲在那里,堆放一些杂物。有一次缙文在一条弄堂里捡来一个奄奄一息的小乞丐,没地方放,就在这间小屋里里面摆了一张小床救治他。从这儿以后,这间小屋几乎成了于、周二人的临时诊所。
周缙文拉着伤者驶入院中,嘱咐阿玉嫂把大门关好。然后,他叫阿根帮忙用座椅巾兜住伤者,一起把他抬往地下室。
于新宇见周缙文和阿根抬了一个血淋淋的人进来,吓了一跳。这个平时总是一脸坏笑的大活宝,此时是一脸的惊愕。
他一边跑上来帮忙,一边嚷嚷道:“喂喂!我说缙文,这是谁呀?你杀人了?”
“马路边捡来的,昏了。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是谁你就往回捡,不好招灾惹祸的。”
“不往回捡怎么办,看着他流血流死?”
“那也不能乱捡呀,万一是个坏人怎么办?”
“明明是个学生嘛,怎么会是坏人。快过来帮忙,把枕头放好。”
“我欠你的,什么人都往我这里带。”
“你有意见也等把他救活了再说。”
于新宇埋怨归埋怨,还是搭着手帮周缙文把包裹用的座椅巾解下来,脱掉伤者的衣服,一起帮着抢救。
解开衣服一看伤口,于新宇立刻大叫起来:“喂喂!麻烦惹大了啊!枪伤……乖乖,伤的还真不轻……枪伤你也敢捡,不想混了吧?”
周缙文斜了他一眼,笑道:“怕什么,又没人看见。”
于新宇又叫道:“你怎么知道没人看见?”
周缙文道:“巷子里没人。”
于新宇嘟囔道:“这些麻烦事怎么都让你这个爱管闲事的碰上了。”
周缙文笑笑,没有吱声,只是忙着清理伤口。
乖巧的阿玉麻利拾起座椅巾和沾着血的衣服丢进洗衣盆里,拿去清洗,阿根则跑出去清理车上和地上的血迹了。
俩人仔细检查伤口,发现子弹伤到了肺部。周缙文对于新宇嘿嘿一笑:“老兄,这活儿就交给你了,你的专业。”
于新宇不满地撇着嘴说:“凭什么?你不是也学过嘛!自己找的麻烦自己解决。”
周缙文忙拱起沾满血的双手给于新宇作了个揖,:“老兄,拜托!这活儿你干的比我多,人命关天,你就行行好吧!”
于新宇撇了撇嘴,嘟嘟囔囔地跑去洗手了。
他一边洗手一边嚷嚷着要周缙文帮他准备做手术的器械和药品。周缙文打开药柜一看,顿时皱起了眉头,磺胺没有了。
这么晚了也没地方买药去了,着急之下,俩人同时想起了周缙文最近调制的那种“金创药”。他们俩决定试一试,反正比没有药强点儿吧!
子弹很顺利地被取了出来,肺部的创伤面不算太大。于新宇的缝合非常漂亮,简直无可挑剔。
周缙文大大地把新宇夸奖了一番:“啊呀,了不得,这针线活儿做的…啧啧…赶上绣女了。”
于新宇嘿嘿笑着,说道:“是吗?谢了!下面的活儿交给你了,你的专业。我只会用西药,不会用你那些黑乎乎的药面儿。”
周缙文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说:“对对,那就不难为你了,我来吧!”
他记得父亲给他的一本古书上记载着中医外科手术的一些消毒方法,就按照书中的方法给伤口上药。
尽管一切都照做了,但是两人还是觉得不太牢靠。毕竟从来没有试过用中药进行手术。为了以防万一,周缙文和于新宇轮流值班,整晚守在病床前观察伤者的反应。
也许是伤者命不该绝,或许是周缙文的新药起了作用。手术后的这两天,伤者情况还比较稳定。
本来昨晚应该再去看一下情况的,但是遇上了子玫的事,耽搁了。
今天给子玫治疗完毕,他就迫不及待地跑了来。
车子驶进一条宽阔的弄堂,在一扇欧式铁门前停下来。周缙文摁了摁喇叭,阿玉前来开门,笑着跟他打招呼:“周少爷来了,我家少爷刚回来,在客厅里呢!”
周缙文奇怪地问:“今天他不上班吗?”
“他下午才上班。”阿玉说。
“哦!那个病人怎样了?”
“少爷说已经没有大碍了。”
“哦!我去看看。”
周缙文停好车,从车里拎出一大包药,然后径直向客厅走去。
于新宇正四脚八叉地仰在客厅的沙发里休息。看见周缙文进来,也不起身,只是朝着他嘿嘿地笑。
他皮肤黝黑,身材健硕,棱角分明的脸上忽闪着一对狡黠的大眼睛,嘴角似乎永远都带着坏笑。他和周缙文站在一起活脱脱一对儿黑白双煞。两人个头一般高,体型一般胖瘦,只是一黑一白,对比鲜明。
周缙文见他这副模样,知道他肚子里憋着坏。也不理他,把药往茶几上一放,就自顾自往地下室走。
于新宇见他不理自己,便从沙发里跳了起来,叫到:“哎呀!没道理啊!怎么自己往里闯啊?哪里来的强盗?”
周缙文见状故作惊讶地说:“噢!这屋里有人啊!我以为沙发上是块木头呐!”
“喂!我说老弟,昨天晚上怎么不辞而别?太没礼貌了吧?”
“昨天有病人,你没看见啊?”
“哦!对对对,好像看见了。”于新宇先做了个十分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一脸正经地说:“不过,说实在的,昨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小姐看起来还真的不错呢,我看你们两个谈的那么投机,都不敢去找你说话。”
“你就没正形吧!少拿我开心。”周缙文白于新宇一眼。
于新宇嬉皮笑脸地说:“怎么会是拿你开心呐?我可不敢。说真的,那位小姐真得很不错哦!要不然你给我介绍介绍?我还是一个人呐!”
周缙文懒得跟他斗嘴,仍是自顾自往地下室走。
于新宇也不生气,跟着就进了地下室。
伤者此时正在熟睡,十八九岁的样子,身材瘦小,皮肤白皙,浓眉深目,如山梁般隆起的鼻梁上有两个很深的被眼镜上的鼻托压出来的痕迹,看样子近视的不轻。
周缙文走到床边,俯下身子,用手指背试了试伤者的鼻息。他回过头轻轻问于新宇:“他没有发烧吗?”
于新宇小声说:“没有啊!奇了怪了,怎么不烧呢?你的黑药面逮住死老鼠了。”
周缙文听罢十分高兴:“没有发烧就说明伤口没有感染。还说我是瞎猫,你也逮个死老鼠让我看看。”
“死老鼠那么恶心,你自己逮吧!”
俩人小声斗着嘴,一同走出地下室。
周缙文在客厅的沙发上坐定,端起阿玉泡好的茶喝了一口。然后指着茶几上的药对新宇说:“这药是今天早上配好的,让阿玉每天熬一剂,早晚各一次给他喝。最近我有些事,可能没有太多空闲来找你聊天了。这个病人就请老兄多辛苦辛苦吧!”
于新宇斜着眼睛瞄周缙文,坏笑又浮现在脸上,他怪声怪气地说:“什么事啊?你要去约会呀?不许背着我!”
周缙文瞪了于新宇一眼:“你心理怎么这么阴暗啊?就不会想点好的。”
于新宇耸耸肩,一脸不屑地说:“那你让我怎么想?昨天刚认识个美人儿,今天就跟我说没时间来找我聊天了。难不成你要我相信你是去给那美人儿治病了吗?”
周缙文笑道:“怎么,不行吗?”
于新宇撇着嘴说:“别哄我了,那美人儿得的可是癫痫,怎么可能治得好?”
周缙文惊道:“噢!原来你昨天一直在旁边看呀?为什么不来帮忙?”
于新宇嘻嘻地笑着说:“做什么帮你呀?你一个人又不是应付不来,再说了,如果我出现了,凭我这么英俊,她说不定会爱上我?那你怎么办呀?”
周缙文瞪他一眼:“别胡说八道,我是结过婚的人。”
于新宇大笑:“结过婚怕什么?可以娶二房啊!”
周缙文听他越说越没边,便截住话头说:“我是跟你说正经事,她这个病我以前跟我父亲坐诊时遇到过,是因为外伤引起的痫症。并不是治不好,只是比较麻烦。用针灸加上中药调理不是没有可能治好。只是我需要多查些书籍,所以没时间来闲聊了。你就先寂寞一阵子,最好在这段时间内给自己找个老婆,省得没人跟你说话。最主要是地下室的这个人,是我给你找的麻烦,你就辛苦一下。等我忙完这阵子,我请你喝咖啡,总行了吧!”
于新宇听罢,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老弟,我记住了,明白了,你忙去吧!”
周缙文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捉住他的肩膀,使劲拍了拍,学着他的口气说:“我就知道你是好兄弟,谢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