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总院成立至今已历百年,早年卫生局做双休日全科门诊试点的时候,它就位列其中,迄今已有十多年了。这个清晨,还是和往常一样,就诊时间没到挂号窗口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龙。不过全年无休的也只有门诊而已,住院部照旧是做五休二,大夫的查房、会诊以及入院手续、术前检查等仍旧安排在周一到周五的工作日。
叶修病发突然,偏偏又碰上是周六凌晨,正常来讲要在急诊接受治疗,周一才能转去住院部。刘健青的介入虽解决了叶修的床位问题,让他提前住进了住院部的单人病房,但医治方面只能延续急诊的治疗方案,由住院部执行,到周一才能办理正式的入院手续。换而言之,这两天,叶修既享受不到住院部的送餐服务,也无法接受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
或许是民以食为天,亦或许论谁也不想要最后的‘残羹冷炙’,肃穆安静的住院部,就在嘈杂的人声和大勺的撞击音中开始了新的一天。心肺内科一病区的走廊上,护工和陪护家属围着送餐车,报着床号,争先恐后地递上了饭盆。打饭的师傅对照着手边的表格,一边复述着菜名,一边抄起大勺将饭菜扣进了碗里。
“总算赶上了……”
柳贞望了眼走廊上正忙着打饭的人群自言自语。
晨曦透过窗帘映亮了房间,金色的阳光挤过缝隙洒在酒红色的沙发上。靠近服务中心的小单间,远离普通病房,窗临内院,十分安静。柳贞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摸了摸大儿子的额头,帮小儿子披上了条毯子。
“嗯……”睡得不知人事的叶秋佝偻着身子趴在床边,哼哼着皱了皱眉。压得发麻的手臂传来阵阵难耐的针刺感,他不情愿地靠向椅背,伴着大大的哈欠,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嗯?妈!”
“醒了?”
叶秋起来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屋里已被柳贞收拾了一番,包里的衣物都收进了柜子,床头多了热腾腾的早餐。
“妈,你什么时候来的?”
“睡得这么死,进来个人都不知道!难怪有人说病房里会丢手机丢钱包的!”
叶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呵呵,都在呢!我就睡了一会儿,这不正好,有您看着,不怕!”
“好了,别贫了!回去睡吧!”
“不了,”叶秋翻着柳贞带来的东西,掏出牙刷就塞进了嘴里,“我一会儿还要去单位。”
“唉,那是叶修的。”
“嗯?”叶秋看了看手里的牙刷,扒拉着袋子又望了一眼,挤上牙膏就‘呼哧呼哧’的刷了起来,“你也没带我的呀,没事儿,都一样!”
看着满嘴牙膏泡的叶秋,柳贞也是没了脾气。想想这兄弟俩从小就这样,除了吵架闹别扭,要好的时候但凡是个东西,总是拉起来就用,从来也不分彼此。眼看着分开十来年,已经奔三的儿子还和小时候一般模样,柳贞心里既欣慰又有些无奈。
“这大礼拜六的,你还要去单位?”
“一个休假了,一个进修去了。我这两天都要待命,不过也就轮值加个班的事儿。”
“要不跟你们领导打个招呼?”接过叶秋手里的脸盆,柳贞递上了早餐。
“呵,醒了?”瞥见叶修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叶秋屁股一扭,挤着他坐在了床边,拿着咬了一口的肉包子在叶修面前晃了晃,“起来吧,有早饭吃!”。
“行了,你就别欺负他了,他还病着呢!”
“呵呵,”叶秋坏笑着将挤了牙膏的牙刷塞进了叶修嘴里,冲着柳贞没事儿人似得无邪一笑,“好玩!”
“这孩子!我说,你都一宿没睡了,特殊情况就不能请个假?”
“这都要请假?要是被咱家老头子知道了,还不扒了我的皮?!”
叶项荣对两个儿子素来严格,教育方式相对传统,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柳贞平时虽有微词,但却从没拖过后腿,也从未过多干涉。看着大儿子还病病歪歪的靠在床上,小儿子熬了一夜还不能请假,叶秋这句轻描淡写的玩笑,瞬间激发了柳贞心中的怨气。她将刚拧了一半的毛巾用力一摔,仿佛这一力甩出的毛巾能直接抽中叶项荣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样,愤愤不平。
“这个死老头子!儿子不是他亲身的一样!你给我回家睡觉去,这事儿我做主了!”
“这一大早的,什么事儿把我们柳贞气成这样?”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柳贞回头望去,只见穿着白大褂,笑容可掬的刘健青带着两位大夫走进了病房。
“老刘?你怎么来了?”
“我可是咱们叶领队的主治大夫哟,怎么,我不能来?”
“刘伯伯,你亲自出马,我妈这回就彻底放心了!”叶秋看了看一脸惊讶的柳贞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孩子!”
叶秋的玩笑话,确确实实说出了柳贞的心思。刘健青是军区总院数一数二的专家,平时除了重点预约的手术和特需门诊,他还有各类学术会议要参加。叶修这种程度的肺炎,病区的大夫就足以应付了,她从没想过要惊动刘健青来亲自医治,只想着这位老哥哥能帮忙打个招呼,让主治大夫给点关照。看着大休息天利用私人时间特意跑来查房的刘健青,柳贞心里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呵呵,看看咱们的叶领队……”
“刘伯伯!”
“你昨晚没睡好吧!”刘健青摸了摸叶修的额头,搭着他的手腕把起了脉。
疲惫的笑容挂在叶修脸上,他没回话,浅浅地咧了咧嘴。刘健青没再说什么,他松开叶修的手,解开他的上衣,开始叩诊。在仔细地对比了两肺的胸背情况后,让叶修调整了姿势。
“来,呼吸尽量慢一点,深一点,保持均匀。”刘健青说着就戴上了听诊器。
叶修照着刘健青的要求慢慢地吸气,胸廓的扩张帮助大量的空气进入胸腔的同时,针刺般的疼痛也随之而来,越来越清晰。他强忍着疼,缓缓呼气,好容易才完成了一次深呼吸的动作。
“再来一次。”
刘健青调整了一下听筒的位置,等待着叶修再一次的深呼吸,可他刚开始慢慢吸气,就撒了气,痛苦地低下了头。
“很疼吧!稍微坚持一下,让我听一次完整的。尽你所能得慢一些,让尽量多的空气进入胸腔。”
叶修点点头,调整了一下,又开始深呼吸。刺痛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缩,身上脸上浮起一层薄汗。当刘健青要求他咳嗽两声的时候,他刚咳了一下就突然弓下腰疼得不能动弹。
刘健青摘下了听诊器,缓缓地按抚着叶修的背,“休息一下吧!等出院了,烟呢,还是尽量少抽,能不抽最好不要抽了。你这次虽说是急性肺炎,但要彻底恢复还是需要些时日的。”
决赛结束后的休息室里,那根点了却迟迟没能抽到嘴里的烟到底意味着什么,叶修比谁都清楚。他缓了缓,稍稍松了口气,略显苦闷地看向了刘健青,“呵呵,要是能抽就没事儿了……”
“看来,我们的小战士可以继续了啊。”
“刘伯伯,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啊?!”看刘健青还像小时候那样鼓励自己,叶修无奈地笑了笑,“可以了。”
“是啊,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在刘健青的记忆中,叶修还是当年那个意气奋发的少年。算算和叶项荣已是近五十年的交情了,从他们小两口结婚,到柳贞怀孕生子,叶家走过的几十载,叶修和叶秋这对孪生兄弟的成长,都历历在目。两个小家伙,每次一生病就一起病,没一次例外,每回都弄得叶项荣和柳贞焦头烂额。从襁褓到托儿所,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这对兄弟一年年长大,自己和叶项荣夫妇也一年年老去。那年叶修离家,自己再也没看到形影不离的双生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总是形单影只的叶秋。每每提到叶修,叶项荣总是‘不孝子’、‘混帐’的骂着,但刘健青清楚,这位老兄弟、老伙计、老战友,对叶修的疼爱却一直都在心里,那血浓于水的父子情并不会因这孩子年少轻狂、离家出走的稚幼而改变半分。看着叶修略显沧桑的面庞,刘健青不自觉地用力捏紧了他的肩膀。
“刘伯伯……”
“开始吧!”刘健青淡淡地笑了笑,继续听诊。
检查过程本身给叶修带来的负担,让问诊几度中断,原本半个小时就能搞定的检查足足用了一个半小时,等着他的还有很多化验项目。今天是周六,所有的检查化验都必须辗转到门诊才能完成,直到下午叶修才回到病床上挂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