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府怕是自建府以来,便也没有这般混乱过的情况。
这一闹,算是将刚才俞青鸢与小公爷那诡异的动作给遮掩过去了;人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来人身上,混乱的情况也让俞青鸢不由自主地半蹲着身子,再不顾去管什么小石子儿,只紧紧将哭泣不已的宁禹声护住。
王氏慌忙站起来,并几个姨娘一起围过去问道:“老太爷怎么了?”
“老太爷——老太爷他——”来人翻着双眼,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地吐出字来,“没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是谁先开了一腔,几个姨娘全部跌坐在地,也顾不得形象似的捶胸顿足起来。
“没了?怎么会没的?老太爷虽然年纪大了,身体一向是好的!”还是王氏有主意,这大少奶奶不是白做至今,急忙高声喝问道。
“不是……不是病,老爷好好地,是下了朝堂,回府路上——路上——”
“怎么?!青天白日的,难道有人敢动宁府的太爷、当朝的宰相!!”
“少奶奶,你别急着……下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回来的话也乱七八糟……但、老太爷抬回来了!正在堂上冷着啊!太爷胸上扎着一支箭,小的……小的看着、一直透到后心了!太夫人哭得扶也扶不起来,少奶奶你快些去……”
所有人都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砸在脑袋顶上地慌了神,连见过带兵打仗那般阵仗的李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原地抓了个瞎,将几个孩子扯到身边,紧紧搂着。王氏也只觉得天旋地转,六神无主,脚下都站不稳了,急忙叫道:“老爷、大爷人呢?”
“老爷和大爷都还在朝中未回……”
“那、那二爷呢?……”二爷是宁舜棠的庶弟,宁舜棣。
“二爷也是一样、都、都不知道消息……”
宁府上老三、老四都在外任官,不在京城;几个年纪大些的第四辈又不顶事。登时偌大宁府,居然只剩女眷。王氏一下慌了,这老太爷她早盼他寿终,若是老死,她分毫不慌,可他居然是被杀!被谁杀的?谁居然胆大包天,敢刺杀当朝宰相?这牵扯重大,必须要老爷回来才行……
正手足无措间,突然有温热手臂将她搀扶住了,一个声音贴耳低声道:“大少奶奶莫慌莫急!妹妹瞧着,这必须得有人主持府里,老爷回来之前,大少奶奶您便是内屋的顶梁柱,您不能垮了。妹妹觉得,先着人去通知宁老爷、宁二爷,着传太医查验太爷是否因箭伤致死,还有没有救了?大少奶奶得抓紧先往太爷、太夫人那里去!太夫人千万别伤了身子,那才更雪上加霜!”
人慌乱之时,若是有个能拿定主意的人,那简直就如救命稻草。王氏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那湛府来今天给她赔罪的大房姨娘,赶紧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哭道:“老太爷可是家里的命根子,我这是慌得心都在抖,妹妹救我!”
李氏被俞青鸢这几句话一提,也登时醒过来,她毕竟年长,大小事体见得多了,也急忙道:“是是,不管怎样,少奶奶你先往堂上去!只是、只是怎么会……啊呀,要不要我回府去,求老爷给拿个主意?”
青鸢急忙低声道:“夫人,不合适!”况且湛家老爷这个时刻也定在朝上,也不知为什么今日里宁相居然回来得这么早?
李氏一听,也明瞭了。但她们这一辈都依仗男人活着,内苑里多少腥风血雨都能一把拿下,可这牵扯外头,登时没了主意。俞青鸢心底好笑,脸上却不做色,只是紧紧扶了王谧,快步往堂上走去。她悄悄回头,想多看一眼刚刚还在她怀里大哭的宁禹声,又暗自忍住了。
瞧一眼,不会少一块肉,但也不会更多一块!
一到堂上,诸人都倒抽一气。只见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府太爷仰在案上,果然没了气息。一柄箭当胸没进快一半去,正中心脏。一群丫鬟婆子面面相觑,见到少奶奶便如狼见了肉,争先恐后地攒来发问;女眷们一见,登时炸了锅,乱泱泱地好似锅灶扑了水,各种弥漫,各种声响。
王氏没了主意,只得叫道:“快、快、快,快去请老爷他们,快去啊!!!”慌慌乱乱,按恰才青鸢的吩咐教人去知会老爷、大爷、二爷,更请太医来,即便治不了死人,那年岁大了的老太太,这一下悲痛欲绝,也登时就不行了,同样需要照顾。
俞青鸢赶紧对她说道:“此事兹事体大,大少奶奶,家中可有人在刑部、大理寺任职的,快教人去传话来查;这保定是有歹人暗算宁相,不知是国内小人政见不合,还是他国敌人觊觎!皇上那儿,也得递消息去!”她心中一紧,没来由想到前日里湛成朗那些举措,跟着又嘱咐一句,“大少奶奶,让去传话的下人都绷着些,莫要嚷着老太爷已经过去了,更不能提是胸口中箭,闹的满城皆知!”
王氏两眼茫然:“怎么能不知!?老太爷他可是当朝相爷,生死还瞒得住吗?”
“正因为宁相是国之栋梁,这一箭背后,可不是寻常的仇杀之流,定然牵扯国事!若只是外人知晓,那些还好,若是外族外国,岂不是……”
王氏从未想过这些,但并不鲁钝蠢笨,脑筋一转,冷汗便簌簌而下:“多谢妹妹提点!”又忙忙唤来下人,嘱咐一遍。
俞青鸢静了片刻,细想之下,总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这几件事频发太促,像是中间有些个关联。你想这能从当朝相爷那围得铁桶也似的马车之中将人射死,与押着一名大理寺探子出入靖国公府如入无人之境并轻取首级的,都应是同一流的高手。这样的高手,若不是一拨,那也太多了些,来的太频太巧了一些?
她陡然想起那个锦袋之中,纸上四字:“窗前为首”
会不会……
她向老太爷躺着的地方看去。箭——平平无奇,是巽国最常见的样式,也没有附着什么东西在上头。府上的大夫吓得跪在旁边,一动不动,她便开口道:“大夫,你既来了,好歹瞧瞧相爷。”
那大夫哆哆嗦嗦,更不及看青鸢是谁,只是道:“回姑娘,相爷没了,救不活了!”
“你确定吗?”
“千真万确啊!姑娘,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妄论相爷的生死啊!”
“那……能不能让相爷挪个地方,舒服躺着。相爷也是股肱之臣,可百年之后,竟就放在堂前桌上,这……”她拭了拭泪,堂上堂下果然登时嚎成一片。
那医官一听这还了得,这是要扣帽子到自己头上来了,登时着了几个学徒小厮,和相爷侍从七手八脚,将相爷抬起。俞青鸢等得便是这一刻,眼睛早紧紧盯着,果不其然,她心下暗道,急忙叫道:“等等!”
众人都疑惑地望着她,见她用青葱手指,指着相爷背后箭矢透穿的地方,颤抖问道:“这是什么?”
人们犹疑着将相爷翻了个身,都惊呼一声,着紧全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原来,相爷他那被箭矢穿透的背后窟窿上头,居然还穿着一张纸笺,被血染得几乎模糊不见了。
俞青鸢退到李氏身旁,低声道:“夫人,着我们自家奴仆,得着紧去叫大少爷、并大理寺邹少卿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