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毕竟历经情殇婚骗、杀子夺夫的过往,大恨在心,变得对这样事体愈发敏感极端起来;瞧着湛成朗生得虽颇有主见,在这事上却仍乐见顺水推舟、毫无推搪,心中轻蔑之意顿生。既然你利用我,那也莫怪我利用你,这世上情爱贱价,婚姻如契,本当如此!
这样想着,她便拿出些许本事来,那些逢场作戏,她当然也是曾浸淫其中的一把好手,不然当初创业艰辛,如何能够挺得过来;只不过后来自以为遇上个好的,说不舍得她沾手这些肮脏事体,女人便应该快活自在,不用抛头露面,只需躺着坐吃山空便可。她奋斗半生,受尽穷苦,正等这样一个温柔圈套,想也不想便往里头钻。
眼下看来,靠人不如靠己,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俞青鸢祭出手段,微微一笑,登时红霞满脸,顾盼生辉,羞赧柔怩的模样我见犹怜。她朝湛成朗抛了眼风(嚇得大少爷楞在当场,动也不动);又转而向着夫人盈盈而拜。
“若不是夫人慈心回护,青儿早已不知身在何处,焉能与大少爷有今日境缘?老爷和夫人大恩大德,青儿没齿难忘。”
这话李氏爱听。想她为了老爷,这般思前想后,殚精竭虑,都是她平素里来不擅的活计,原本不过一乡野里正家女儿,谁料丈夫出息,从行伍间居然上到如今地位,且不嫌糟糠之妻,还与她这般恩爱齐眉。她不得不把这些京城规矩,大户做派,一一艰难学起。多数人只看她表面风光,直上青云,谁晓得她内里苦楚?既然付得多了,总渴望有点回报,这女子虽说胡姬之女,但暗中身份,也不辱没了老大,旁人说我总不待见庶出长子,瞧这模样人品,哪里我亏待了他?便是告到老爷那里,我问心也无愧的!
正舒坦着,俞青鸢更趁热打铁,双目透出一点莹光,道:“可奴婢怕不消生受夫人大恩。奴婢这病,全靠夫人调理,已将好了。但上次若非夫人拦着,定冲撞了宁府夫人和少爷,心中实在愧疚悔恨,这些天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也不知背地里哭了几回,也不知替宁府夫人和小少爷再佛前许了多少愿心。青儿自个这般行为有亏之人,实在不配服侍大少爷。”
李氏急忙说:“没有的事。我已问过大夫,你那病已好了。是病哪还有不好的时候?切莫挂怀。宁夫人与小公爷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更未怪责你冲撞之罪。”
青儿却登即跪下,哭道:“眼下青儿逢夫人少爷青眼,孤苦无依之人也逢人生喜事,将能抬做姨娘。青儿思前想后,求夫人令青儿前去与宁夫人并少爷请罪赔礼,不然待罪之人,如何生受大恩,更兼坏了夫人少爷的清誉。万望夫人怜悯!”说罢,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
这番话直把李氏说得不住拭泪,“难得你有这份心。虽然劳动干戈,但既然你如此想,那我便陪你亲去宁府一遭!”
俞青鸢垂头在地,不住磕点,直到大少爷上来拉起她胳膊之前,嘴角都挂着一抹谁都不见的冷然笑意。
湛成朗一路扯着她回院,尸体已然被老爷派来的人处理过了,院里也新添了不少人手,青鸢抬了姨娘,也要算半个主子,许多事不能劳动动手。虽说她自己想来,觉得当真好笑:这个扯拽着她的男人今日便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昨天起连面也还未见过呢!
可那湛成朗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知道自己今日举措,恐怕引人注目,必须要寻个法子遮掩,不仅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落人口实,更要知道父亲手握兵权,位高权重,盯着看的可不只是这拨居心叵测的胡人。若是能用个姨娘便遮掩过去,那不是皆大欢喜。连派人来处理尸首,都能直接借了来院中查检缺少的家居物事,搬了些适用的来去。
一进屋门,青鸢便被扯摔在地上,高大男人指着她,横眉斥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俞青鸢心想,果然不是个真傻的。她慢慢地揉着胳膊,轻声委屈道:“少爷说什么傻话,我一个小小的女婢,至多也就做了您身边的侍妾,能够打什么主意?都是一番孝心罢了。”
湛成朗不知该如何说,只能瞪着她道:“你若是不愿意,便与母亲直说,说那些恶心人话做什么!是我举措失当,毁你清誉,但你若真不想,全可以辩白……”
俞青鸢懒得理他,只觉得心下更烦,懒得再拿捏那模样,干脆白了他一眼道:“大少爷说笑了,我一小小丫鬟,哪里有什么清誉?能嫁给大少爷,是想也不敢想的福分。我巴不得别人误会坐实呢,别放跑了大少爷才是。你当我是贵家小姐么?”
湛成朗这辈子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人,只瞪眼瞠目,无话可说,摇头道:“那你为何要见宁府夫人?”
俞青鸢拿定他要遮掩事实,更不敢将她怎样,只哼了一声,“不关少爷的事。”朝那新送到的妆奁前头一坐,对镜顾影起来。湛成朗拿她毫无办法,只得狠狠一脚踹翻了桌凳,怒冲冲地走了。
听他脚步声远,俞青鸢才放下妆镜,轻叹一气。好了,这一步棋已下了,便再无悔子。去见宁府大少奶奶王谧,并非毫无风险之事。但她之后很可能要跟随湛成朗前往河西府,那里离京城太远,这一去又不知何时回还……所以她一定要再见一次儿子。现在她不疯了;但很多事在脑里,仍入浆糊一般,恐怕是由于太过悲痛而无法回想。她全然不记得这一辈的自己是何时生下这孩子、又如何落入王谧的手里的了;只是那一眼便明白笃信,那就是自己的孩子。
那就是上辈子她亏欠的孩子,也是今生让她挺直了脊梁骨活下去的存在:
奴婢、贱妾、姨娘算个什么,哪怕胡姬娼女、贩夫走卒、乃至士兵将军、天皇老子,我都做得!我不再是那个疯癫的青儿,所以这些我都无所谓;只要我的儿子能回来,我什么都做得,什么苦都吃得。
所以必须要再去见一次……再去看一眼这一辈的宁府嫡长孙,宁禹声。
然而,凭借现在的自己,就算确认了这真是自己的儿子恐怕什么也做不成,眼下俞青鸢知道自己身份低贱,人微言轻,更没有丝毫证据,连回忆都回忆不起;如何能与宁府这条大腿拗着?只能让这个歹毒女子将他养着……一想到这,她便心如刀绞。
孩子、等着……妈妈会来救你,这一次妈妈一定会救你逃出这姓宁的魔窟,逃离这女人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