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拖着疲惫的身子终于回到了家。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家里只留了客厅的一扇灯给他,其余都是一片漆黑与寂静。
他长舒一口气。
今天这个事弄的,好不容易得空和女儿一起出门逛逛,不到中午就被公司一个电话叫了过去,随后赶场子似的冲到了学校,废弃这么久的房子怎么早不拆晚不拆,偏偏今天突然想起来。估计全天下的领导都差不多,拍拍脑门就出决策。
总之,回到公司紧赶慢赶出了套方案才算得到大老板的首肯,再回到家中时老婆和女儿早就进入梦乡了。
老林随意地冲了个澡,忽然想起中午在超市里遇见的林黛薇的那个男同学,本来逐渐酝酿起来的睡意刹那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眉宇之间写满了凝重。
“那小子肯定我闺女有意思……”
林黛薇的卧室内。
其实她并没有睡着。本来就因为一堆烦心而诡谲的事情压得胸口沉甸甸,尽管老林回来缩手缩脚、动作小心到极致,但她还是听到了他的动静。
“不高兴。”
她翻了个身,窗外的窸窸窣窣声又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心烦意乱了,总觉得今晚窗外的噪音特别多。
“也不知小萌萌去哪里了。”
她在被窝里嘟囔着,尽管猜不透那只小灰猫的来历,但她也不知为什么,一点也不担心,一个神奇的有着很多秘密的小家伙,你现在在哪里呢?
还有,最重要,最头疼的,引度师……
林黛薇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左眼,此刻一点异常都没有,但就在不久之前,她清晰地觉察到,在这所谓灰破瞳的作用下,周围的世界完全变了个样。房屋、街道都成一片灰色,毫不起眼,唯独身边的人——那地上死透了的隶傀,在她的左眼中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它全身蒸腾着一绺绺黑烟,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细孔都尽收眼底。
可是,为什么自己身上会留着引度师的血呢?
林黛薇听着卧室外轻微至极的动静,不自觉地裹紧了被子。
直觉告诉她,老林和老妈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只有爷爷了。
林黛薇小时候是在乡下跟着爷爷长大的,一切美好而安稳,直到七岁那年她梦见自己把隔壁家虎头虎脑的牛牛推下河,然后噩梦惊醒,牛牛他真的溺水死亡了。
十年过去了,林黛薇每次回想起这件事整个身子都是冰凉的。
特别是爷爷听到自己说做了这样一个噩梦之后的眼神,当时她很害怕,根本不能读懂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里的是什么。
而那个时候,正巧家附近来了个流浪汉,林黛薇一开始看他可怜,时不时拿点吃的东西给他,那流浪汉一次吃饱了,好像突然发狂似的向林黛薇冲来,最后爷爷出面轰走了那个家伙。
这两件事叠在一起,不久后爷爷就把林黛薇送到了在外面的城市闯荡的父母。
当时老林很不理解,还跟爷爷大吵一架,说他这是在添麻烦。
可当时的林黛薇也同样不能理解,一个噩梦与一个意外,怎么爷爷的会是那样的眼神。
可是,现在,在知道自己身上流着引度师的血之后,林黛薇似乎明白了。
爷爷的眼睛里,是一种对宿命不忿又无可奈何的悲哀。
林黛薇身体忽然颤抖起来。
爷爷难道也是引度师吗……
我做的那些梦,那些幻觉,难道都是一种预言?牛牛被推下了河,芳芳被傀附身的徐小白所杀,还有。
爸妈被徐小白做成了人肉餐……
林黛薇差点叫出声来!
没事的没事的……那只附在徐小白身上的隶傀已经死了,这事一定不会发生的……
她缩在被窝里喘得厉害,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的风似乎有些戏谑地沙沙作响。
其实没有风。
只有一个人。
吴天左手理着自己额前厚重的刘海,表情戏谑地站在林黛薇卧室的窗外,两只脚后跟还露在瓷砖砌成的窗台外。
他透过窗帘,清晰地看见屋内一个少女的一举一动。
他舔了舔嘴唇。
“没想到,跟着一个杂种居然找到了另一个杂种,简直就是乐园啊。”
“啧啧啧,该怎么办呢?引度师的血脉可不能被你们这些东西玷污了啊。”
吴天冷笑着,同时,他的左眼开始变得鲜红,一只骷髅头赫然浮现!
鬼焰瞳,引度师十二种瞳术之一,震慑心魄,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延迟敌人的一切速率。
林黛薇忽然觉得一股无形而可怕的压力笼罩全身,让她动弹不得。
“爸!……”
她瞬间陷入巨大的恐慌,张口就想呼救,可是她发现,竟然说不出半句话!
如同噩梦中被掐住了喉咙,她呜呜乱叫,她四肢发疯似的摆动,她拼命想跑……
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她被死死按在床上,捂在被窝里,一双眼睛里的血色如同泼墨般急速晕让开……
我……要死了吗……
隔着玻璃,吴天的脸紧紧贴在窗上,五官都扭曲变形了,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心头大快,如同一口咬下了这世间最肥美的一块肉……
可是,叮的一声,突如其来,好似有什么东西碎裂开,一下打断了吴天,使他那只血红的骷髅眼逐渐黯淡。
他这时,才注意到这女孩脖子挂着一枚已经碎裂的铜币。
“隐字币?”
他吃了一惊,好似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杂种已经是引度师了?”
他这时才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被子里裹着的少女,额前的几根刘海被吹乱了也没来得及顾上。
“这个区域内,还是琴佑那个家伙负责的,这杂种,不会是他刻意培养的吧。”
吴天面色阴沉的可怕,眼睛早已恢复了正常。
引度师就是凭着血脉传承的。所以,从千百年前,他们的祖先开始,这一支特殊的人类就自成一个小圈子。他们发现,只有引渡师之间的后代才具有纯正的血脉,才能更好地引魂除傀,而与普通人类的后代,却杂乱不堪,严重威胁引度师的未来。所以,逐渐的,家族里定下了规矩,不得与人类通婚!
可是,再严的规矩也敌不过漫长的岁月和难以名状的人性。每个时代,都会有引度师背叛这条铁则,与自己相爱的普通人结婚、生子。有的是偷偷进行的,有的是光明正大告知族中脱离引度师……
为此,引度师的争执也一直持续至今。对待这些引度师以及他们的后代,到底该怎么办?族内主要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坚决的反对,声称这些引度师不配有这个称号,都是叛徒,应当捉回审判,甚至处死!还有一派,认为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不如随他们去吧。
而吴天,作为一个纯正血脉的引度师,他深刻而几乎偏执地认同第一种派别的观点。甚至,他更为激进。不仅是那些背叛的引度师该死,甚至他们的后代,那些留着杂乱血脉的杂种,也都该死!因为他们不配!
但一件事让他悲愤到极致。那就是,纵使不是的纯正血脉,那些杂种也有几率获得瞳术进而成为真正的引度师。
显然,眼前这个女孩是在他人的帮助下成为了引度师。
那个人,在这个区域内,只能是琴佑那个自大、奸诈的家伙了。
想到这,吴天强按住心头的怒火,冷冷地像俯视一只蝼蚁般看着剧烈喘气的女孩。
“哼,那就陪你们多玩会。”
他对着玻璃,仔细地理了理额前的刘海,迅速闪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内,林黛薇大汗淋漓,根本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昏昏沉沉,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
小夜坐在琴佑身后,时不时好奇地打量起身下的这只黑纸鹤,甚至有上去咬一口看看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冲动。
不过他可不敢。琴佑虽然背对着自己,但他总觉得在这个中年男人面前似乎什么秘密都藏不住。
而且,雪灵这厮又不见了,难不成又在压制毒素?可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下次这厮再出来对自己耀武扬威,一定骂他个狗血淋头,顺便看看能不能多学点什么死卫的招数,那可是死卫啊。
想到这小夜不由得兴奋起来,喵了一声。随即发现有些失态,又随即,才想起来,不知琴佑能不能帮自己找个新身体。
这次的任务……小夜想起席之璟摔下去前一刻的眼神,兴奋之情又被冲刷得所剩无几。
“小家伙。”
这时,琴佑忽然开口说话了。
“我开始以为你想动手杀了那屋子里吓得快疯了的人呢。”
小夜点点头,又摇摇头。
“在席之璟摔下去那一刻我是那么想的。可是,后来,我想起她跟我说的,最好的惩罚,是让他活着,永远背负罪孽和恐惧活着。”
琴佑咪咪眼,若有所思。
“先不说这个了,这任务算结束了,老实说,我以为,原本应该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小夜心里咯噔一下。
“没想到变成这样。”
琴佑始终没有回头,两人就这样乘着黑纸鹤在夜色下快速地飞行着,掠过一座座房屋和无数熟睡的人们。
小夜觉得喉头一紧,心里突突的。要是他不满意自己的表现,要是得不到新的身体……
“是我之前不曾了解清楚情况,主要责任在我。没想到这事背后还有这么复杂的隐情。”
琴佑的声音浑厚而富有磁性,特别在这一刻,小夜觉得分外好听。
“那么……”
小夜嗓子都干了,紧张兮兮地问道。
“不过嘛,你的表现只能算中规中矩。”
“然后??”
“所以,我还得再考验你一下。”
小夜睁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喘。
这时,琴佑忽然挥手,坐下的黑纸鹤平稳地停住了。下方,正是一间二层小屋,在一整排的店铺中躲在末尾,很不起眼。
不过,小夜却紧紧盯着招牌上歪歪扭扭写着的几个大字:
琴佑的店。
“你得跟小安打一架,百招之内若能全身而退,我便正式聘用你。”
“当然,也会为你找一个新的合适的身体。”
正说着,小女孩穿着件hellokitty的睡衣,蹦蹦跳跳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仰着脖子对着空中的两个家伙大喊大叫:
“我饿了!要吃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