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白日还骄阳似火晴空万里,夜里却阴云密布,风雷激荡,下起了倾盆大雨。
这些阴晴冷暖更替变化,既似苍天在预示众生命运的莫测,又似它在感叹人间的悲苦。
都说人有生、老、病、死四大悲苦,但死后还要遭受掘墓而不得安宁者,却是不幸之悲,苦中之极也。
此刻,姜国广稷州朝阳府五云山上的一片墓地中正在发生着这样的事情。
只见三四个汉子在一人带领下,遮头蒙面,冒雨穿着夜行衣,手里握着铁锹和锄头,卯足了劲在一座遍插招魂幡香烛纸钱燃烧痕迹犹存的坟头上挖掘着那些才夯实不久的新泥。
“挖,你们都给我使劲儿挖,谁要是第一个把这小畜生的尸体挖出来,老子重重有赏!”为首的胖子喉咙铿锵中带着轻微的沙哑,听口音该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他随意乜了眼四周的招魂幡,一边竭力挺着簸箕似的大肚皮,一边用肥硕的手颤巍巍指着坟前的墓碑,重重地哼道,“等会给我把这墓碑也敲碎咯!谁要是敢不下力气,别想在我这儿拿走半个铜板。”
“三爷,大伙儿这么做合适吗?这有损阴德呀,万一老天爷发怒,那咱们……”一个身材瘦弱五指修长目光灵活的男子犹豫道。
“呸,瘦猴儿,瞧你那怂样,往日你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的时候咋不说折损你他娘的阴德呀,今日教你帮老子掘个坟还在这儿嘀嘀咕咕没完了。”
“是啊,三爷,我看瘦猴说的有道理,要不咱们就此罢手吧!死者为大,若是他在阎王爷那儿告咱们一状,那咱可吃不了兜着走啊!毕竟哥几个和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另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附和道。
“啊呸,你们是跟这小王八蛋没有深仇大恨,可是老子跟他仇深似海。”胖子环视一遍众人,捏着拳头,眼里的凶光似要化作熊熊烈火,“本来说好的由老子出十万两白银,让这厮给弄个从六品的官当当。老子要求也不高,就是想着这官儿比县令高一级就成了,可谁知道……”
“可谁知道这安南王世子,不仅白拿了您的银票喝花酒,还只给了您一个县衙通判的虚衔,连个杂役都不如,最后您还被新上任的县太爷狠狠羞辱了一番之后给扫地出门。唉,这事儿在咱朝阳府上下都给传遍了。他也忒不给三爷您面子了!”
“所以,你们说这坟该不该挖?”胖三爷咬着牙恨声道。
“该,该挖!”
“嗯,绝对该挖。”
“可是,万一被安南王知道咱们刨了他儿子的坟,那咱弟兄可都是杀头的大罪呀!”
“怕什么,现在雷雨这么大,只要大家守口如瓶,就算他安南王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知道这事儿是咱们干的。而且,事成之后,大伙带上我的银票远走高飞,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三爷放心,我们一切都听您的。”瘦猴三人听见事成之后还有银票,各自两眼放光,对着坟头猛挖起来,下手再不迟疑。
掘了片刻,未知是谁不开眼,多嘴问了一句:“三爷,听说这安南王世子不仅白拿了您的银票,还在当晚先是睡了您家那位长得狐媚子一样的二夫人,再是将您刚纳的那名闭月羞花的小妾给拐跑了,最后连着给您带了两顶绿帽子,还要逼着您笑脸相送,不知可有此事?”
“混账,住口!还不给我挖!老子要将这小畜生鞭尸三百,哦,不,我要先将他挫骨扬灰,再让他永世不得超生!”胖三爷双目尽赤,像头发狂的野兽一样暴吼着狠狠地将拳头砸向墓碑。
随着“砰”地一声,墓碑上方空白处便留下了一个入石三分的拳印,拳印四周除了殷红的鲜血之外,还有蛛网般的裂痕。
同时,碑上“安南王世子萧静风之墓”这几个篆刻的大字既像嘲讽,又像刀剑一样深深地剜在胖三爷那肉嘟嘟的心尖儿上。
新泥在雷雨的冲刷下早已变得柔软,才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被这一帮人给挖开,底下露出一副被漆成了大红色的棺材。
“哼哼,终于挖到了。你们谁都别动,老子要亲自开棺,看这小畜生是否长了九个脑袋,生前竟敢如此羞辱三爷!”胖三爷迈步走向挖开的墓坑,然后用力锤着棺材骂道,“小白脸,你生前嚣张跋扈,作恶多端,以为有个做王爷的爹罩着你就很了不起是不是?就算身为皇亲贵胄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被刺客一掌拍死?”
“你以为死了就可以得到安宁?做梦。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今日就让你看看三爷我如何将你鞭笞一宿,粉骨碎身!”
暴雨依旧倾盆,雷声响彻不停。
胖三爷踱到棺材的另一头,沉肩坠肘,足下如同扎根的老树,双掌齐齐用力向前一推。只听“轰”地一声,天地为之一静,棺盖应声而飞。
胖三爷还未来得及进行下一步动作,众人的耳边忽然听到一个飘渺宏大的声音,以极其冷漠而肃杀的口吻说道,“尔等何人,擅闯皇陵,其罪当诛!念在初犯,俯首认罪,可免一死。还不退下!”
“还不退下,退下,退下……”声音在空旷的墓地里回荡,像是天上神灵的怒吼,高高在上,充满威严。
与此同时,只见一名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筱然从棺中坐起,忽的一下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妈呀,有鬼!”
“二狗子,快跑!”
“大柱,慌什么,你他娘的别推我。”
众人看见尸体竟然能够坐起来说话,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跑。胖三爷虽然长得像个肉球一样,但由于练过武功,反而是这些人中跑的最快的一个。
“妈蛋,老子就说不能干这样有损阴德的事情,你们非不听,这下得阴沟里翻船了吧!苍天保佑,可别把侯爷的命给搭进去。”
瘦猴一边埋怨一边跑,只是雨天都是泥泞,又是慌不择路,也不知后背被哪个王八蛋蹭了一下,瞬间脚底一滑摔倒在坟前。
“世子,小的侯川可不是有意冒犯您的。这一切都是吴三那胖子指使的,冤有头债有主,求您放过小的一条生路吧!”
在闪电余光的映衬下,瘦猴看见身前地上有一道黑色的身影,顺着影子的头部往上微抬起头就瞥见了一双黑色的靴子和白色的儒服下摆,顿时吓得两股战战失去了再度爬起的力气,只好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心里则把胖三爷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一遍。
白衣少年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背负双手,盯着墓碑上铁划银钩的字迹一动不动,心里疑惑道:“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叫李岩吗,怎么成了安南王世子萧静风?”
随后,白衣少年的识海中自动浮现出了一幅又一幅不同的画面。
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真是一名叫做李岩的秀才,而并非所谓的安南王世子。
虽然,李岩出生寒门,父母早逝,且家中只有妹妹与他相依为命,但他却记得幼时有一位姑姑嫁给了安南王,经十月怀胎之后,姑姑成为了世子萧静风的生母。因此,这李萧二人可算是姑表兄弟。
只是由于贫富贵贱相距甚多,故而李岩从未见过他那位表弟一面,反倒是他的姑母时常会独自前来探望。
本来拼着姑母这层裙带关系让安南王谋个官职不在话下,但李岩自视甚高,认为靠关系走捷径乃书生之耻。宝剑锋从磨砺出,十年寒窗难道不应独上考场鏖战群儒?
于是,李岩携着妹妹上京赶考,为了方便就托庇在了安南王府姑母门下。谁知这一去就是龙潭虎穴,既惹出了无尽风波,又闹得身死异乡。
因为,安南王手掌姜国南部二十八座城池兼六十万兵马,行事好大喜功,乖张霸道,得罪了不少朝臣,俱传他有谋朝篡位之心。
安南王家中九女一男,典型的阴盛阳衰,世子萧静风作为独子更是尽享其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所以,这些年来,萧静风在安南王有意无意的包庇和纵容下,干了不少欺压良善,收受官员贿赂,霸占民女少妇等伤天害理之事,以至于累累罪孽,罄竹难书。
朝臣欲将安南王除之而后快,百姓也对其怨声载道,对萧静风恨之入骨。所以,许多和安南王有权势利益冲突的人虽然当面对他马屁如潮,敬畏有加,但是背后却毫不手软,纷纷许下重金欲买杀手取他父子二人项上首级。
一边要面对众杀手连环行刺,竭力保护家人安危,一边要面对江湖客抱打不平,一边要调遣兵马镇压南部蛮族叛乱,一边又要平息朝野上下的怒火以及言官的唇枪舌剑,安南王早已自顾不暇。
由于李岩长相如父,萧静风貌同其母,二人有着血脉之亲,身材一致,容颜有七八分相像。安南王便定下了一个李代桃僵之计,一方面让李岩姑母出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另一方面则暗中以其妹李雪性命相要挟,逼迫李岩假扮成萧静风的模样。
最后,李岩被迫成了惹是生非的二世祖,萧静风则被易容高手换成了一副普通的相貌,平安的带着人质李雪出了城去。
据说他是携着安南王早年机缘得到的“天门令”要到广稷州与风凌州交界的天门山去拜师学艺,习那飞天遁地的神通及长生不老的仙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