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边巷的一个小院里,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门口,车灯照亮了寂静漆黑的弄巷,迎着光,可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他走至小院门口,停顿了数秒,方才推门而入。
院子不大,常青的冬青球修剪地很整齐,红红的梅花凌寒独自开。男人在院中驻足,怔怔地看着亮着灯光的主屋,窗户上透出一个影子,似是个病弱的妇人,在轻声咳着。
听到院外动静,屋内走出来一个年轻人。
“哥你来了。”
是鹿鸣,那来者就不用多猜了。
“她怎么样?”叶辰望向屋子。
“医生来检查过了,情况不大好,说是要好好调养才行。”
叶辰面无表情,点了点头道:“这儿有我,你去寒衣那守着吧。”说着,双眉已渐渐锁紧,“此时她需要人陪着……”
“知道了,我马上去。”
“等等。”叶辰叫住鹿鸣,目色凝重,“薛梁这次输地彻底,他不会就这么算了。回去找到寒衣后,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我怕有意外……”
“这还用说!”鹿鸣拍着胸脯,好看的眼睛看起来孩子气十足。“我肯定会像保护哥一样保护寒衣。”
闻言,叶辰立即皱起双眉。他忽地想起鹿鸣幼年时练习替自己挡危险的事,不由得心中一恼,想要教训,但转眼瞥见鹿鸣闪亮纯澈的黑眼睛,又不忍在此时责备什么。“去吧!”
屋里,一个中年妇人倚靠在沙发上坐着。她已经不年轻了,可以清楚地看清她花白的头发和脸上深深浅浅的皱纹。见叶辰进来,她立即把咳嗽压住,颤抖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想要端详叶辰,却又不敢直面。
这躲闪的动作却刺痛了叶辰,那一刻,他觉得心中像是有针扎一样。他不能把眼前这个衰老卑怯的妇人和他印象里凌厉妩媚的母亲联系到一起!
眼中的潮湿悄悄隐退,叶辰有些嘲弄又有些悲伤地问:“这么多年,可还认识自己的亲儿子?”
“怎么不认识。”朱琴伸手拉了拉身上的披肩,微微扯了下嘴角,神情舒缓了许多。“在里面时,报纸上只要是有你的新闻,我都会悄悄收集起来。从你少年时跟着老太太出席叶家晚宴,到你成年后进叶氏执掌叶氏,甚至是你的花边新闻,我都会认认真真看上好多遍……”
叶辰的眼眶突地又红了。
“说来奇怪,在外面时,我不敢认你,到里面了,我却敢仔细地端详你了。”朱琴说着,病弱的脸上慢慢飞出些自豪的神色,“你虽长地像你父亲,但眼睛还是随了我,又狠又冷又柔情。”
确实,她虽已苍老病弱,但那双慑人的眼睛依旧让人惊叹。
“所以我才可以像你一样心狠,这些年对生母不管不顾,安心地做自己的叶家少爷。”
听出叶辰的讽刺,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又何妨,我不过只是生了你。”二十多年离散聚合,面对亲生儿子,她也依旧言辞淡薄语调轻缓。“我一辈子厌恶被人看低鄙夷,只要你活地好,不管我又有什么打紧。”
“是吗?”叶辰目光颤抖着看向对方的手,“记得以前你最保护自己的手,你说你也曾是大家小姐,就算贫穷堕落,也要有个养尊处优的做派。”
朱琴一听,脸上涌起一抹窘色,忙把那双骨瘦如柴的粗糙双手往披肩下藏。“都是过去的事了……”说完,人就猛不防咳了一声,咳完又看了叶辰一眼,谨慎又小心。
可这微小的动作又怎么能瞒得过叶辰,他感觉脊背发颤,心口疼痛,在眼泪掉下来之前,他迅速背过身去。
“当年,如果你不送我去叶家,只要你能认我,我也会过的很好,我们都会过的很好。你,”叶辰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下,“你也不用受这么多苦。”
朱琴看着儿子修长高大的身影,慢慢地泪水便流了下来。
“如果可以,我也想带着你好好生活。可事情不是咬咬牙就能过去的,至少我要保全你的命……”
叶辰一听,不禁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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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寒衣从医院出来后就一直跌跌撞撞地四处奔走,既像落荒而逃又似被驱逐出境。牧仁清紧闭的病房门彻底击碎了她这二十多年对父亲的渴望和期盼,她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个野孩子,也想有父亲!
“我错了,我错了!我有什么资格去奢求父亲!不该奢求,不该奢求……”冷寒衣茫然游荡在无人的山道上,直到看见远处山腰上叶家宅子里透过来的光。
“叶辰…”冷寒衣只念了句叶辰的名字眼泪就下来了,无助地就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悲凉的声音孤寂地空气里传播,除了隐隐约约的回声外,没有任何应和。
月色澄明,晚风凄清,山道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叶辰!”
冷寒衣欣喜地看向声音来处,然而,未等看清人,笑容已僵在脸上。
来者很显然不是叶辰,或者准确来说,来者都不是叶辰——四五个高矮不一的男人,虽看不清容貌,但却无一是冷寒衣心心念念的叶辰。
“想必这位就是冷小姐了。”其中一个矮个子的男人邪笑起来,他慢慢走近寒衣,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下,口中不住啧啧称赞,“果然美若天仙,难怪叶辰那小子喜欢。”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冷寒衣,寒衣心中一凉,急忙避躲,然而还未动弹,就听得那人忽然惨叫一声,左手腕被人折弯。
“你们活腻了!”鹿鸣突然出现挡在寒衣身前。
五人见突然冒出个小子,猛然愣了下,但见鹿鸣不过一人便又是狠笑起来。
“正好,多一个人多一份保障!一起带走!”
“你们敢!”鹿鸣把冷寒衣护在身后,“只要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碰寒衣!”
“既然我们是奉命来请冷小姐走一遭的,”其中一个长着胡子的男人说道,“人我们肯定是要带走的,小伙子,你如果也想走,我们不介意带你一起回去。”
“谁派你来的?”
“那就要问叶总他得罪了谁!”
长胡子的男人手一挥,五个男人便同时围了上去。
鹿鸣自小训练,拳脚功夫了得,这几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五个人已经被打到了三个。
几人眼见不是鹿鸣对手,眼神一狠,纷纷从怀里掏出匕首短刀。
“小伙子,你不是很能打吗,来试试我们的刀子快不快!”
见此情形,鹿鸣心知不妙,一边抵挡对方的攻击,一边全力护住寒衣把她往安全地方推。
“趁机快跑!”鹿鸣悄声叮嘱。
冷寒衣惊魂未定,被他一推本能地向前跑了几步。可就在转身的刹那,她忽然瞥见,鹿鸣已被对方团团围住,身上脸上都是血迹,像是只被猎狗围攻的小狮子,明知凶险却眼神倔强。看着鹿鸣流着血的脸,冷寒衣心下一暗,她走不了了——如果在此刻走了,鹿鸣定无法安全逃脱,叶辰待他如亲弟,怎能让他为自己犯险。
何况,自己此时不过是天地皆弃的人,不管去何处又有什么关系。
“住手!”冷寒衣面无表情,“他不过是叶辰的保镖,为难他有什么用,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对方几人先是一愣,继而又淫笑起来,“那敢情好,我们也懒得和这个小子动刀。没想到冷小姐长得漂亮,竟然还这么识时务。”
冷寒衣神色冷淡,步履平缓地穿过那几个人走到鹿鸣身边,轻声交代:“你好好回去,我的事不需要你为此付出性命。他们抓我,不过是看在我是叶辰妻子的身份上来要挟他,如果真想救我,你回去告诉叶辰即可,不必在这儿浪费时间。”
鹿鸣将信将疑,此时的冷寒衣平静地可怕。正犹豫不定时,他猛然发现,冷寒衣竟偷偷藏起一把落在地上的短刀。霎时间,鹿鸣大骇,压低声音吼道:“你打算死?”
冷寒衣目光空洞,嘴角一笑,“没有,你误会了。”
但鹿鸣此时已经明白寒衣的意图,慌道:“你不能死!哥不允许你死的!”
“是吗?”冷寒衣苍白着脸嘲弄一笑。
见寒衣如此,鹿鸣更是焦急,不顾自己浑身是伤的身体,艰难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再次进入搏击状态!
“你快跑!”
冷寒衣一吓,疾步向后退了一下。
长胡子男人见状,立即越身去抓寒衣。而就在他要抓住寒衣时,鹿鸣拼尽力气纵身一跃,从背后死死抱住长胡子男。
“快跑!”鹿鸣再次艰难喊道。
可此时,冷寒衣哪里还能跑。
“不要!”凄厉的喊声响在夜空!
空寂的夜幕下,鹿鸣缓缓倒下,重重摔在了地上。而他的身后,是手握匕首满脸是血的矮个子男人。
“鹿鸣!”
冷寒衣跑过去抱起鹿鸣,捂住他背上不断出血的伤口。“鹿鸣,你千万不要有事,我和他们走,你好好回去呆着,听到没有!”
地上的血迹在快速变大。
鹿鸣无力地摇摇头,艰难吐字:“替我向哥说对不起……”
冷寒衣脸色苍白,嘴唇都成了土色。她抱着鹿鸣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满眼都是害怕,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砸。“鹿鸣你不要有事,不然我没法和叶辰交代,求你了,不要有事!”
天上流星飞过,鹿鸣在冷寒衣怀里气息渐无。
“叶辰不会放过你们的。”冷寒衣抱着鹿鸣,茫然地说。
一群亡命之徒,受人雇佣绑架,此时杀了人也是无惧无怕。长胡子男一挑眉,“那也得他能找到我们。”说完,上前一步将冷寒衣打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