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老太被救回来了,但人却瘫痪。
叶辰再见到冷寒衣时,她足足瘦了一圈,本就消瘦的身材越发单薄。但她的目光却异常的平静坚韧。据吴经理说,在医院抢救的那段时间,她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前,浑身抖得厉害,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就算后来,也不见她哭过。
“她啊,看似柔弱,却坚韧的很。”吴经理叹道。
叶辰深锁眉头,刚端起的茶杯又放下,苦尘茶已不像初尝时那么苦。
此刻,她站在不远处和吴经理说着些什么,不用想也是谢他付的住院费。她的头发随意地扎起,有些凌乱,显得她更加憔悴。
“哥,你不去看看她吗?”
叶辰摇摇头,眸光被西下的夕阳染开,终于有了暖色。他轻叹一声,转身回走。
“算了,她怕我。”
项目终于结束,叶辰和李总顺利签下合同。庆功宴上,李总和叶辰把酒言欢,撇开商业合作外,两人倒是性情相投。
“终于结束了,这山中的两个月真是难得的清静啊!等回去后一定带我们家那位来这儿转转。”
叶辰嘴角敛笑,眸色淡淡。“李总满意就好。”
“叶老弟,怎么不见你家那个姑娘了?”李总四下扫视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寒衣的影子,不禁打趣道:“你们又闹别扭了?”
叶辰皱眉叹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似真似假说道:“她不想见我。”
“这怎么会?”李总不解,“我看她很喜欢你啊,平素冷冷淡淡的,只对你还会笑笑。”
叶辰一怔,持酒杯的手微微一颤。“李总,您退休后可以专职做月老了。”
李总摸着光头一乐,“我看可以,我看可以!”
酒过三巡,鹿鸣便挡到了叶辰身前。“您胃不好,老太太交代过,不能喝太多酒。”
叶辰冷然看了他一眼,沾了酒气的眼眸有了薄怒,“你现在倒是听她的话了?”
鹿鸣脸色发红,但眼神却坚定,依旧执着地挡在叶辰前。
叶辰瞪视着他,恼他不该太过听那个女人的话。“回去后你就跟着她算了!”叶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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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里,寒衣给冷老太擦拭完身子又守着她睡着。
中风瘫痪以后,冷老太几乎就不再说话,每日醒来后就怔怔地望着木屋屋顶。寒衣日夜守在她身边精心照顾着,不知疲倦。每晚,等到姥姥睡了,她才会出门坐一会。
当叶辰乘着酒兴走到木屋时,寒衣正站在木屋前的断崖。山风从谷底吹来,吹起她黑绸般的头发。她渐渐张开手臂,像是要飞起来。
叶辰一惊,大步向前,一把把她拉回。“想死吗?!”叶辰吼道,双手用力地抓在寒衣肩膀两侧。
“你以为我要死?”冷寒衣迎向叶辰的目光,神色冷淡带着些嘲弄。“我怎么可能会死,姥姥还在。”
叶辰看着寒衣,她瘦得几乎如一片纸,似乎风一吹就能把她吹跑。叶辰眉头深锁,借着酒劲,他猛然将寒衣揽在怀里,沉声道:“我来帮你,让我带你走。”
这是鹿鸣说过的话,他当时不以为然,但此时此刻,他想要带她走。
当叶辰拥上来时,寒衣不是不惊愕的。他带着浅淡酒精的气息就在头顶,她被他圈在怀里,侧脸贴在他的胸口,恍惚中,她似乎能听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竟像是一段安神曲。
然而,冷静之后,她轻轻推开叶辰,离开他温热的怀抱。她低着头,用清冷又决绝的语调说道:“不用了,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守着姥姥。她在哪,我在哪。”
叶辰锁眉,心中不禁有了怒意。他冷冷道:“那你父亲呢?你种兰草,习字帖,不都是为了他?”
没想到,冷寒衣却冷笑了声,眼泪随之滑下。“我这种境地,哪里还想再去找什么父亲?这些年,他若尽过一丝父亲的责任我也不至于此!”
叶辰看着她,神情肃冷。“或许他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那又如何?因为‘不知道’就可以被原谅吗?”寒衣的眼泪越来越多,几乎泣不成声。“我…没求过别的,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姥姥能好好的。可我发现,她突然老了,老天爷开始折磨她了。”
寒衣无助地拉住叶辰的衣袖,满脸皆是泪水。
“去……去年她生病时”冷寒衣的手背发白,双手攥着叶辰衣袖不停地打颤,“她躺在那一动不动,身体僵硬,我以为她没了,我以为从此后世间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害怕,我拼命地哀求医生,可他们只是冷冰冰地看着我……我求了那么多人,可没人愿意帮我。我只是希望艰难时有人能支撑我一下,一下就好......”
寒衣哽咽地说不下去了。她抱头蹲下身子,将脸埋进手心,压抑的低泣声便从指缝间断断续续传来。
叶辰再次拥住她,紧紧地抱着。
“她是被我气倒的,她恨我,恨我做不好的事,她一直不肯原谅我……你说,她为什么不愿原谅我,只要她还好好活着不就好了吗?为什么她和我母亲都那么恨我?”
这些年,她所求的不过是安稳,为何这小小的要求都那么难?
叶辰静静地抱住她,任她将所有委屈难过都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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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辰回到度假村时已是半夜,鹿鸣一直等在他的门口,见他回来立即迎了上去。“哥,你没事吧?”
叶辰已全然忘了刚才酒宴上的事,冲鹿鸣摆摆手。“我没事。”
鹿鸣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下开口道:“老太太来电话了。”
叶辰神情一恼,不耐烦地解开领带扔在一旁。“她怎么说?”
“她只说等你电话。”
“知道了。”
洗漱完毕,叶辰却无睡意。他坐在办公桌前沉思许久,最终才拿起了电话。
“是谁?”一个苍老却有力的老人声音在电线彼端响起。隔着电话线,叶辰也能感受到老人的高贵威严。
“是我。”叶辰淡淡回答,“您还没休息?”
老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鹿鸣应该告诉你了,我在等你电话。”
叶辰拿着电话走至窗前。他第一次发现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半山腰处的木屋,此时此刻,它还亮着灯。
“您有什么事?”
“听说项目结束了,你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叶辰唇边涌出一抹嘲讽,“您什么时候开始盼着我回家了?”
叶辰进叶家的这么多年,叶老太太倾尽所有,给他最好的一切,她教他交际斡旋,教她商海法则,教他一切有关‘如何做一个合格继承人’的必须课程……
但是,她从未对叶辰和颜相向过。
对于叶辰的嘲讽,老人混若没听见,从容道:“既然要和温家小姐订婚,当然需要你在场。”
“又是温家小姐了?”叶辰冷讽道:“我可记得,三个月前您让我娶的还是钱家的小姐。”
“这次不会变了,温志恒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
木屋的灯终于关了,叶辰回到书桌前坐下。
“那我正好去惹一下。他是黑帮流氓我是街头混混,说不定棋逢对手。”
“你放肆!”老人的声音变得严厉,“我决不允许你拿叶氏的命运开玩笑!”
叶辰紧锁眉头,对着电话沉声说道:“您该知道,我也从不拿叶氏的命运开玩笑!我抛弃母亲、舍掉云彩才换来的东西,你觉得我会拿它开玩笑?”他顿了下,继续说道:“温志恒那样的人,
叶氏不该与之有任何牵连,再怎么洗白,黑道还是黑道。”
“已经迟了。20多年前,他帮了你父亲,这是你父亲与他许下的承诺,只要他提出,我们就得遵守。”
叶辰紧握电话,神情肃然。“温家已是个烂摊子。”
“我知道。”老人叹息了一声,“但如果能拉起来,对叶氏也有好处。”
“如果拉不起来呢?”叶辰不客气地反问。“到时候别落得个引狼入室的地步。”
老人冷哼一声,“如果你连他都不能控制,那又怎么对付薛家对付薛梁?你得清楚,他才是你真正的对手。”
叶辰沉思许久,答道:“我不想与薛冷为敌。”
“可他的父亲薛梁却一直视你、视叶家为眼中钉。”老人厉声道:“所以,你与薛家,只能敌对!”
叶辰冷笑着摇头。“薛家的事还有温志恒的事情,等我回去再说。现在,我要告诉您另一件事。我找到姑父的亲生女儿了,您还有印象吗?”
“你说什么?”老人声音有明显的惊讶。叶辰甚至能想象的到她拿着话筒惊诧的样子。他换了只手拿话筒。“就是姑父和那个女人的女儿,如今已经长大了,和姑父有着一样的眼睛。”
“你要带她回来?”老人压住心中的焦虑,“那你姑姑怎么办?”
“她回去是不可避免的。至于姑姑,她早在多年前不就知道她的存在了?”
“不行!你不能带她回来,你不能毁了你姑姑的生活!”
叶辰嘲讽地笑笑,“您只顾护短,却有没有想过,您和姑姑把一个孤女逼到了什么绝境?”
“孤女?”老人心中一颤,难道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像是猜出了老人的心思,叶辰接着道:“十年前就已死了,所以姑姑完全可以放心。只要她能放宽心,多接受一个‘女儿’,事情就会很简单。”
老人那边沉默许久才缓缓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叶辰看向桌上的兰草,轻描淡写又笃定道:“我只是想告诉您,我找到了叶家最合适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