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本章字数较多)
菲儿去世后,死亡的阴霾像是屋外漫天的寒冰冬雪一样在人心肆虐。寒衣犹记得,那一年冬天的风雪断断续续,直到一周后,太阳才懒懒散散地出现,完全没把人间对它的需要当做一回事。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冷寒衣裹着毯子蜷缩坐在窗边的卧榻上,神情清冷又凄然。窗外夕阳下,叶家庭院里的雪堆积在枯黄的草坪上,僵硬又冰冷,似乎没有一点要化掉的痕迹。
她的脚边,手机被扔在一旁,屏幕上显示着一条简短的信息。
又一个人走了,许君彦竟也没有躲过这个冬天。
信息是陈蓉发过来的,寥寥几个字:君彦昨天走了。
短暂的震惊悲痛后,冷寒衣把手机扔在一旁,蜷着身体呆立起来。
自许君彦离开N市后,冷寒衣便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作为信使一样,在他和颖彤之间传递些简单消息。但每次,她都不会和二人多说,不过都是简单的‘安好’二字,以免得他们神伤多思。
每次的沟通,虽算不上密切,但也知道君彦他活得还算安然。在那里,都是一群‘生病’的人,他不需要再避讳谁,反而能获得平静。
但是,一个多月前,他的消息突然断了。颖彤焦急,催着寒衣询问,但无论寒衣怎么问,对方都不再回信。也是在那时,陈蓉和寒衣联系上,她才知道许君彦病发了。
门把转动声,叶辰回来了。未等他脱下大衣外套,冷寒衣已经跑过去抱住了他。
“怎么了?”叶辰轻轻摸了寒衣的头发,声音低沉温柔。
冷寒衣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叶辰。
叶辰便不再多问,伸出臂膀抱住浑身都在颤抖的冷寒衣。
“许君彦…也去了。”冷寒衣把脸埋在叶辰胸口,哭声听起来也闷闷的。“从病发到去世,只一个月的时间……”
叶辰不禁皱眉,用力抱了下冷寒衣。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颖彤说,上次我还骗她说是君彦的手机丢了才没有消息的,现在,现在我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她?颖彤她到现在还在为菲儿的事自责,要是让她知道君彦也去世了,她……”冷寒衣哽咽不止,“颖彤她……她该多痛苦。”
叶辰轻拍冷寒衣的背,“时间会治愈她的。”
“不是的,时间没法治愈所有人的。如果换做是你离开我,我……”冷寒衣闭上眼,眼泪彻底打湿脸颊。她紧紧抱着叶辰,生怕下一刻就轮到她和叶辰分开了。
“我们不会。”叶辰笃定地说。
“命运的事谁都说不准。”冷寒衣仰起脸,面上早已满是泪水,“要是有一天,我们…我们也分开了怎么办?”
叶辰笑笑,替她把眼泪擦干。“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是吗?”冷寒衣却似有些不信,竟轻轻推开了叶辰,双目凝视着叶辰,像是已做了某种决定。她郑重地说:“如果我们以后分开,我绝不会为你难过,一点都不会。”
“好。”叶辰替寒衣拂去耳际的头发,“如果那样,不要难过。”
“你!”冷寒衣哭得更厉害,伸手捶了下叶辰的胸口,“你怎么应下来了?谁让你答应的!”
叶辰不说话,只是宠溺地笑了下,捏了捏寒衣的脸颊。
午夜,叶辰处理完叶氏的工作才轻手轻脚回到卧室。冷寒衣已经睡着,叶辰轻轻在她身后躺下,侧身抱住她,感受着她的体温。
“寒衣,”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用目光描摹她的样子,“如果分开,我宁愿你忘记我,也不要你去承担你不能承担的痛苦。”他叹息了一声,手指缓缓滑过寒衣的鼻尖,“不过,傻瓜,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
**
天晴后,冷寒衣本准备去颖彤那告诉她许君彦的事,却在那看到了薛冷,他正在收拾菲儿的东西。
薛冷憔悴了许多,唇边都是一圈青色的胡渣。他的头发也长了许多,盖在额前眼帘上。冷寒衣帮他整理,却闻见了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你喝酒了?”冷寒衣怔怔地看着他的侧影,试探着问。
薛冷像是没听见,自顾自收拾着,直到他把最后一件东西装进收纳盒。
“你真的不想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吗?”他突然转过头,目光阴冷凌厉。“还是,你想让我直接告诉叶辰?”
“不用了。”冷寒衣急忙说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你说。”
薛冷冷笑一声,“晚上,我的住所。”
冷寒衣刚抿嘴想了下,还没来得及回应,薛冷已经抱着菲儿的东西离开。
天色将晚时,冷寒衣告别颖彤前往薛冷的住所。
薛冷的住所是城郊一座独栋小楼,他人不在,冷寒衣便站在院子里,等着他回来。
那是冷寒衣第一次在雪地里看月亮,冰蓝色夜空下挂着一弯残月。天地间茫茫一片银色,冰冷孤独。
等了许久,薛冷才出现在寒衣面前,微醺颓废。
借着院子里的灯光,冷寒衣瞥见他的双手在滴血。“你没事吧?”
薛冷看了下自己的手,冷冷嘲弄,“我怎么会有事!”说话间,他嘴角微微上翘,目光中弥漫着冰寒。
寒衣站在原地不敢向前,小声问:“照片…是怎么回事?”
“在说照片之前,你要不要听听菲儿的故事?”薛冷突然抓着冷寒衣的肩膀,血迹便顺势染到了她白色的衣服上。“你和菲儿关系那么近,想不想知道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冷寒衣咬着嘴唇,只觉得肩膀处被薛冷抓得生疼。
薛冷想说话,却发觉嗓子突然哽住了。他只好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在所有同龄的孩子还在围着父母转的时候,她却要整日待在医院里。车祸后,她的心脏受了重创,所以她不能跑,不能跳。别的孩子是吃着棒棒糖长大的,但她却只能吃各种各样的药。”薛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可即使吃了那么多年的药,她却还是最怕苦……”
寒衣默默听着,轻易地又红了眼眶。
“都说悬壶济世医者仁心,但我要说,去******悬壶济世,去******医者仁心,谁有那么多仁心!”薛冷猛然把冷寒衣扔倒在地上,寒衣没有防备,跌倒时膝盖便被门前小径上的石子划破,登时鲜血直流。
薛冷没有察觉,继续愤恨地说道:“说到底,那些病人是死是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唯一想救的人只有菲儿,但却从一开始就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你说我这样的医生是不是很窝囊?被毫不认识的人感恩戴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等死?!”
“不是的。你救人性命,你很厉害。”
“救人?”薛冷冷笑一声,“难道你忘了我当年是怎样杀死你和叶辰的孩子的?”
刹那间,冷寒衣如雷轰顶,胸口像是被铅封堵住一般,沉重又窒息。
巨大的沉默猛然袭来。而在这无尽的沉默背后,是一次次难以启齿的回忆和不可言说的痛楚。
薛冷神情呆滞,他抬头看着夜空,喃喃道:“毕业前夕,菲儿的心脏情况开始变坏,她哭着跑来找我,希望我救她,她说她还不想死,她说她舍不得你们,可是我已经无能为力……”
寒风而过,冷寒衣瑟缩地蜷在一角,脑中尽是死亡的阴霾:许君彦的,菲儿的,还有,孩子的……一时间,她似乎已经用光所有力气,此时再面对痛苦,竟没有半点招架之力。膝盖处的血又渗了出来,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感。
“你和菲儿都说我放不下仇恨,但你们以为我不愿放下吗?你们以为一直仇恨的滋味很好受吗?我曾经试过放下,真的,我试图放下一切仇恨,我不再想我母亲惨淡的一生,我不掺和父亲和叶家的仇怨,我甚至决定不去想云彩的死,尤其在你嫁给叶辰以后,我几乎已放了下所有的仇恨……”
寒衣有些惊愕,但抬起的目光轻轻一瞥,又冷冷垂下——对于薛冷,她永远感激他,亦永远恨他。
“但是!”薛冷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吼道:“当我看到菲儿气息微弱地躺在无影灯下,当她的脸呈青白色,当她不再哭笑,当我宣布她的死亡……我觉得我背叛了她!她都这样了,我却打算原谅那些害了她的人!”
“害她的人?”冷寒衣神经一震,“菲儿的身体不是车祸导致的吗?”
“是车祸!但你知道那车祸从何而来?”薛冷的目光突然变得凶狠仇怨,他的语气也变得急速。“是有人为了害叶瀚,而对车子做了手脚!”
什么?
冷寒衣惊讶万分,“当年…当年,叶…叶瀚,也在车上?”
“准确地说,是菲儿和我母亲恰好在叶瀚的车上!车祸后,叶瀚成为植物人昏睡多年,我母亲当场死亡,而菲儿则受了重伤。”
“这竟然是同一起事故,为什么从没听人提起过?”
然而,冷寒衣刚问完就后悔了,叶瀚当年的事,至今无人知道详情,就算知道车上还有几个人又怎样,谁也不会再比叶大公子金贵,谁也都不值得关注。
“你是如何知道的呢?”冷寒衣的声音有点颤抖,“我是说有人动手脚的事。”
薛冷冷冷看了眼寒衣,“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质疑我,而不是问那个人是谁?冷寒衣,你知道是谁对吧,你在逃避是不是?”
冷寒衣神色躲闪,不敢承认。
“你可真是个好妻子,这么替叶辰担心!既然如此,”薛冷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照片,“那你该猜到,照片上这个女人就是当年的罪人了。”
“谁是罪人?!”一个低沉冷凝的声音突然响起,冷寒衣脊背一僵,一转头,果然看见叶辰就站在院子不远处。
“让我看看,谁是罪人。”他边说,边径直往薛冷面前走。“照片给我。”
冷寒衣坐在地上挪不动身子,撑在地上的双手因为紧张而开始发颤。
薛冷看着叶辰,红着眼睛冷笑道:“你确定你要看?不怕见到故人?”
叶辰如冰山一般,神情不见一丝异样。他平静地从薛冷手中拿过照片,定睛看了许久,许久。
薛冷和寒衣都不说话,静默地看着叶辰,等他的反应。然而,叶辰只是平静地把照片放进口袋里,然后过来抱起尚跌在地上的冷寒衣。
“哪伤了?”叶辰问,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冷寒衣紧紧抓着叶辰大衣的外套,缓慢地向膝盖处努了努嘴。
“我送你回去。”说着,抱起冷寒衣就向院子外走。
快到门口时,叶辰突然停下脚步,侧头向身后的薛冷问道:“她的事,你是不是很久前就知道?”
薛冷顿了下,答了句是。
叶辰冷静地嗯了声,向薛冷道了声谢便抱着冷寒衣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