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的一周,冷寒衣从老太太那上完‘早课’回到房间后就在叶辰的书房发现了一束小雏菊。清雅瘦弱的花朵,安静地放在桌边。
“回来了。”叶辰从衣帽间出来,“帮我看看我的领带正不正。”
冷寒衣犹豫了下,上前,伸手将叶辰的领带正好就快速拿开。叶辰却怔怔地看着她,像是在等着她询问。
“有些事,我不想瞒你,如果你问……”
“我没有什么想问的。”冷寒衣打断他的话,照例避开了他的目光。“我先进屋。”
“等等!”叶辰从背后叫住她,“我要怎么做,你才不躲我?”
冷寒衣脊背一僵,立在原地。背对着叶辰,清丽的脸上满是郁结的愁色。
“我也不知道。”
叶辰站在门边,等着她回头看自己一眼,但可惜,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今天是云彩的忌日,我去祭拜她。”
云彩?冷寒衣心中一紧,发起慌来。
*
郊外的墓地里松柏青青,一个个石碑隐藏其中。墓碑上女孩的照片有些模糊不清,却依稀能看出她清秀温婉的模样。见过她的人谁也想不到,这样瘦弱的她会有勇气结束自己的生命。
墓碑前站着两个长身玉立的男人,不约而同拿着束小雏菊——是女孩生前最爱的花。他们弯腰将花放下,再站起,脊背挺直,长风衣在早春的风中变了型。一人脸上带着晦涩难辨的笑,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眸光阴冷;另一人则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墓碑上的人,海一样深沉的眼睛,看不出多少喜怒。
薛冷和叶辰就这样无言站着,静思,静思曾活在他们之间的这个女孩,静思他们的少年时光以及静思他们之间的仇怨。
“好久不见。”
薛冷开口,语调上扬,伴着微微的冷嘲。他一向如此,冷待红尘轻蔑众生。
“好久不见。”叶辰应了声。
“据说你年年都来看她,”薛冷扯了扯嘴角,“比我这未婚夫做的好,难怪当年她会选择你。”
叶辰依旧注视着墓碑,神色凝重。“当年,她并没有选择我,是你误会了。”
薛冷几乎要发笑了,“也对,是误会,我一直以为那是我们两人的角斗,可到最后我才发现,你全程都置身事外……”
叶辰没有反驳,双眉渐渐锁起。“当年纵使我还有守护她的心思,但你已在她身边。”
“是吗?听起来真是高尚!”薛冷讥讽道,“但其实,你这样淡然,不过是因为你骨子里并不爱她!你对她,只有愧疚和道德层面的责任而已。”
叶辰默然。
少年时微弱的情愫在叶辰进入叶家后是没有生存发展环境的,那时,他唯一的生活目标就是要完成老太太给他布置的每一个任务,生活被挤压地没有一丝自我的独立空间,有的只是各种训练,成为一个合格继承人的训练。
经年累月,少年人心中的情愫早已消失在成人叶辰的体内,取而代之的只有深深的愧疚。若没有薛冷,他定然是要娶她照顾她的,只是,薛冷既已在她身边,又那样爱她,他哪还需要去做什么。
只是,他低估了云彩对自己的执念。
“她等了你多年,受尽屈辱,你却不能回报她……”
“你以为我不愿照顾她?”叶辰打断他的话,“如果知道你会负气离开她,我一定不会把她推向你,更不会劝她留在你身边。”
薛冷怔住,讶异地看向叶辰。
“那又如何,都是过去了!”薛冷眼中又生冷蔑,“你以为你多高尚吗,你之所以能大度地把她推给我,不过是因为你不爱她,如果换个人,你会那么轻易地放手吗?”不给叶辰反应思索的时间,薛冷已将寒衣的名字吐出,“比如,冷寒衣?如果是她,你会那么轻易地、理智地让给别人?”
刹那间,叶辰的瞳孔快速收缩。虽然已隐隐知道了什么,他还是试着问了句,“你认识她?因为你妹妹和她同学?”
果然,薛冷嗤笑了声,“没想到你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叶辰不应,紧锁眉头等着薛冷说下去。
“我失去云彩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让你尝尝失去最爱的人的滋味。”薛冷没有给叶辰太多等待的时间便径自说了下去。“可你和我不一样,你克制自己,无论多么孤独也不会随意在女人身上找温暖,所以,要让你真正爱上一个女人是何等困难。我一直在想,你会喜欢上什么样的女人,直到我遇到冷寒衣。”
叶辰脊背一僵,双手渐渐握起手。
“我没想到世上会有另一个你。你肯定没见过她挨家挨户借钱救她姥姥的样子,和你刚进叶家被我父亲为难时的神情一样,目光明明像水,却稳得如石头一样。你们是一类人!那时,我就知道,她会是最适合的利用目标,更何况她还有一张漂亮的脸!”
薛冷顿了下,查看叶辰的表情。
“我说的对吧,这样的人,你一旦遇上就是你生命的变数。”
叶辰凝重的目光闪了下,沉声应:“没错。”
薛冷满意一笑,继续说道:“后来,我替她支付了她姥姥的医药费,作为条件,她要为我所用。但其实,那时我还没想好要利用她去做什么,直到你也去了永安谷,我这才决定让她去接近你,去度假村前卖茶,又通过吴经理的安排去度假村展示茶艺,以此增加你们见面的机会等等。”
“同时让吴经理告诉我关于她的身世,勾起我的同情。”叶辰突然补充说道。
薛冷一愣,“你知道?”
“他是你父亲当年提拔安排的人,去度假村前我有事先了解。”叶辰遥望远方苍蓝的天空,“只是他当时所作所为于我无害,所以才没有揭穿他。更何况,他确实替我创造了很多见她的机会,从这一点上看,我更没必要揭穿他。”
薛冷却也不疾不徐,沉思了片刻冷嘲道:“到底是一类人,只一眼竟就够了。”
“是的,一眼就足够。”说话间,叶辰又想起从车窗外看到的冷寒衣,她站在一片新开的兰草中,嘴唇紧抿,微蹙的眉头间锁着她所有的孤独。“后面就算没有吴经理那些安排我也会找她。”
“那不一样。”薛冷笑起来,恍惚中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又像个刚刚释放的魔鬼。“虽然结果都是你爱上她,但过程却不一样,至少对她而言是不一样的。就算她后来也爱你爱得要命,但是,”薛冷看向叶辰,笑得更甚,眼睛发亮,“她永远也无法坦然地面对你们的感情,因为她知道,她和你的种种,始于做戏,那里面有几分是真情又有几分纯属演戏她清楚地很。比起自发的爱情,她的爱情,可来路不正。”
叶辰身子一颤,脊背发紧。他握紧拳头,眼中波澜渐起。
薛冷继续道:“哦,对了,我曾让她以她姥姥的名义发誓,永远不会爱上你,这样一来,你就爱上了一个永远不能给你回应的人,就如我一样。”
说最后一句话时,薛冷怨恨地看着叶辰,多年来压制的恨意终于在这人面前发泄出来。叶辰的手背上青筋突起,他看着薛冷,眼中像是要喷出火来。
“但后来,她似乎还是爱上你了。恰逢她姥姥自杀而死,你说,这和她违背誓言有没有关系?你说,这是不是对她违背誓言的惩罚?”
心口越来越紧,叶辰想起那种清冷的脸,只觉得心口闷得厉害,似乎就要炸开一样!这些年,她躲他,恨不能躲到天边去,是不是也是这个理由?
傻瓜!
突地,叶辰忽然就挥拳打了薛冷,眼睛里闪着火光。
“你有什么怨恨可以找我,为什么要去折磨她?”
薛冷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墓碑前。“现在知道痛苦了?”薛冷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嘴角还挂着阴郁的笑。
“还有呢。原本,按照我的计划,是要让你带她离开永安谷的,那样的话你们的感情才更牢靠点,计划实施起来才更具有效果。不过可惜,她却临时改变了注意,不愿再演下去了,所以,她用她的方法把你推开了。”
叶辰想起那晚她走进自己房间时她的瑟缩和颤抖,明明她害怕地要命,眼神却决绝如同告别。
“其实,不用我多说你应该已经猜出她的意图。她不愿再骗你了,所以她要把你推开。这些年,她的煎熬可想而知。可惜,我明明想施加在你身上的报复煎熬,竟全被她承受了。”
薛冷的声音轻描淡写,叶辰却如心中被针刺刀砍一样,疼得让他全身僵硬。
“这几年,她一方面想方设法躲你以此忘记过去那些不堪,一方面又要时时堤防我,堤防我是不是会突然出现把她的秘密说出来。”
风暴已然在叶辰深沉的眼眸中掀起,他攥着薛冷的衣领,瞪视着他,低吼,“你知道我当你是朋友,为什么要这样做?”
薛冷终于不再带着那假意的笑,嘴角眼梢俱是怨愤。“因为我恨,我可以接受云彩不爱我,可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让她死?”
“那是因为……”叶辰的声音大了起来,却又突然停下。
“没话说了吧?”薛冷冷笑一声,“这样吧,我再和你讲个故事,关于你离开永安谷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