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万物已呈欣欣向荣之象。静谧的夜色下,偶尔的虫鸣声也显得清脆起来。冷寒衣因为从梦中惊醒便在半夜里醒了过来。刚坐起身便看见叶辰站立在窗下的身影,肃然沉默。
他显然一直未睡,身上还是白天的衬衫,右手里端着杯尚冒热气的咖啡——她还记得,若不是提神需要,他很少喝咖啡。
窗外的天是灰暗寂寥的,冷寒衣若不是恰好在此时醒来,便绝不会发现此时此刻叶辰孤寂如远山一样的背影。他侧着身,望着窗外,英挺的眉微微锁起。
寒衣望着他的背影,胸口不受控制地疼了一下。轻轻地,她走到他身边站定。
不为人知的黑夜里,她不再躲他,而是希望能靠近他些,为他驱走些许孤寒。
“他现在怎么样了?”寒衣轻声问。顺着叶辰的目光,她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小楼,依稀可见门前楼道里来回走动着的医生。
“应该是又有了些知觉意识。”叶辰微微侧身,面向寒衣背对小楼。“这些年来,只要仪器检测出他有一丝变化,不管白天黑夜,所有的人都会紧张起来。”
视线越过叶辰的肩,寒衣看着小楼轻叹一声,道:“听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或许吧。”叶辰简短地回答,“这些年,我也只在照片里见过他。”
“你?”寒衣有些讶异,“你…没有去小楼里看过他?”
叶辰摇摇头。“那儿曾是我的禁地。老太太明令禁止,不许我踏入小楼一步。后来我从她手中接管叶氏,老太太才不再提起禁令的事,但我却已不愿去了。”叶辰顿了下,将咖啡杯放在一旁,继续说道:“去见一个在沉睡中被悄悄偷去了十几年人生的人,我不知道该难过还是同情。事实上,这两样情绪我都很少有,更不愿加诸在他身上,所以,我宁愿不去见他。”
“所以你只在这屋内守着看着?”
叶辰错愕地看了眼寒衣,并没有否认。“刚来时睡眠浅,一旦听到小楼里传来动静便睡不着。我不能去看,就只好在这看着。”
“老太太为何不让你去见他?”
“或许是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对他就是种伤害,他不行了,才有我的出现。”
寒衣默然,饶是叶辰以多平静的语句陈述,她还是能听出他言语里的无奈。一方面,因为同出一脉,他选择在黑暗里默默守护着他;但另一方面,他们竟又相生相克一般,没有了对方才有了自己。甚至对叶辰而言,他最初被安排的宿命和使命就是,取代他!
“说来也矛盾,我和他有同一个父亲,却像是天生的仇敌一样。”
叶辰揉了下眉心,打算重新回到书房去。没想到,寒衣却突然抓住他的手。暗夜里,她的声音如清流一般,她握着叶辰的手,轻轻吐字,“会好的。”
刹那间,这原本寂寥的黑夜突然暖了起来。在冷寒衣想要松手而去时叶辰反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扯将她拥在怀里。
“我曾有个朋友,他习惯不停在别人身上找温暖,我一直不以为然,但现在我了解了。”叶辰紧了紧怀抱,将脸埋在冷寒衣柔软的发间,“真暖和……”
*
那天清晨,冷寒衣早早便起床。外间书房里的叶辰刚刚在沙发上躺下,书桌上的灯还没来得及关掉。
关掉灯,冷寒衣一个人在园中信步闲走了起来。因为心中想着夜间两人的谈话,不由得便又走到了小楼附近。夜里的杂乱已经在黎明前消弭,清晨的小楼安静地有些不像话。
冷寒衣在小楼外的石凳上坐了许久,回身望了小楼很多次,却也没有踏进去一步。
等下次吧。她心里这样想。
起身往回走时,却遇到了迎面而来的老太太。
因为担心自己的行为犯了忌讳,冷寒衣微微欠了身便垂首而立,面有歉色。老人看了她一眼,神情严厉。可她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打发陈简去查看,自己则在寒衣面前站定。
“陪我走走。”
老人突然开口,冷寒衣猝不及防,愣了片刻方急急点头答应。
所谓的‘走走’竟真的只是走走,从小楼到花园,从花园到后院,两人一路无言,步履悠缓。冷寒衣不近不远地跟在老太太身后,低顺地如水一般。
“他没出事前会在早上陪我走走。”那天散步结束后,老太太看着静谧的花园叹道。“他很孝顺,待人也亲切。”
寒衣沉默地听着,待告别时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但念及自己不过是个客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但自那以后,寒衣每日早晨都会去老太太那,或是坐一会,或是听她说说话,抑或是陪她在园中走走……
“现如今,没有年轻人愿意陪一个老人说话聊天,但你竟能静下心陪我这个老太太?”
在寒衣风雨无阻地陪了一段时间后,老太太忍不住说道。
冷寒衣浅淡一笑,其实,这又有什么难的,她和姥姥相依为命近20年,搀扶、聆听几乎就是她生活必做的事。
“您和我姥姥有些像,只是她一生悲苦,过早去了。”
老人接过寒衣端给她的热茶,微微有些讶异,不禁又打量了寒衣一番。远处,叶辰安静沉默地看着,偶尔与老人目光相交,便点点头,坦诚、从容而坚定。
“您会满意她。”那是冷寒衣尚未离开永安谷时叶辰对老太太说过的话。
此刻,老人不客气地瞥了叶辰一眼,转回头和寒衣聊了些她曾经在商场上、持家上所遇到的事情。看似是闲谈,去明显是在教寒衣怎样去做一个合格的女主人。
“既然叶辰把你带回来,这叶家,你就要学着打点。”老太太严肃地训导着。
寒衣心虚地不敢接话,双颊几乎要烧起来。
“还有,你把白馒头接去养吧,我这边刚养了只猫,他们水火不容,正好后院的别墅就要收拾好,等你们搬去时就带过去。”
“……是。”
后院的别墅,与前宅的小楼正好遥相呼应。
“前面小楼里的是大哥,后面别墅的是小弟,我这也算是把他们兄弟俩都安排好了。”
“我想去看看他!”冷寒衣突然脱口而出,“……替叶辰去看看他。”
本以为是艰难的事,没想到老人却答允了。“也好……”
*
白馒头原是叶瀚所养的狗,十几年时间,它年老去世,老太太便重新又养了只一模一样的萨摩犬,依旧取名白馒头。照老太太所吩咐的,寒衣不久便把白馒头接了过来。
这只白馒头不过几个月大,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被冷寒衣接过来后,倒也没有认生,摇摆着毛茸茸的屁股尾巴,肆无忌惮地在叶辰的房间里上蹿下跳。这在平时可是绝无可能的事,饶是它平时恃‘萌’而骄,却也从不敢在叶辰房里造次。现今,它得了冷寒衣做它的靠山,每次只要瞧见叶辰脸色不佳,就立即找到她,尾巴一摇,圆滚滚的雪白身子便一下子窝进她怀里。
话说鹿鸣在迷恋了漫画一段时间后,注意力终于转到了既软又萌的白馒头身上,原本他对白馒头便‘垂涎三尺’,却碍着叶辰不敢抱它来玩,此时见寒衣光明正大的把狗接来,恨不得抱着白馒头不撒手,一遍又一边摸着狗耳朵、狗脖子和狗尾巴……
叶辰刚洗完澡,不满屋内被弄得一团糟,将白馒头和鹿鸣都撵了出去。却不知这一下简直遂了鹿鸣的心愿,当下便带着白馒头一路飞奔至自己的房间。
叶辰的头发上还滴着水,水珠自脸颊经脖颈滑下。冷寒衣只看了他一眼便快速将目光移开,没话找话。“白馒头的名字是谁取的?”
叶辰好笑地看着寒衣发红的脸,故意坐到她面前,浴袍的衣襟微微敞开,滑下的水珠已落至胸前紧实的肌肉上。
“你的脸红什么?难道是热的?”
冷寒衣心知叶辰不怀好意,身子一侧避开他,强装平静道:“你若不喜欢白馒头,我把它送给鹿鸣,正好他喜欢。”
“不必了。它都已经在叶家十多年了。”
“怎么会,它不过几个月大。”
叶辰遂把白馒头的事情述说了一遍。
“那只白馒头这些年一直守在小楼那。当初我能在半夜里醒来,一是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再者就是白馒头的吼声,悲凉地像狼一样。它守了他十几年,直到自己老的没了力气。就在你来叶家前一个月,它老死在小楼门前的石阶上。”
冷寒衣叹息了声,想起初遇小白馒头的情形,白色的一团,四处窜,想必那时它刚刚抱来。
“既然如此,老太太为何会把它交给我来养呢?”
她明明是叶辰……这边的,为什么安排她去照料叶瀚的宠物呢?
想到此,冷寒衣刚刚恢复的脸色又有些不自然,微微泛红。她悄悄瞄了叶辰一眼,希望他没有发现自己的意思,但可惜,却被叶辰逮个正着。他牵起寒衣的手,认真道:“因为,你照料就相当于我照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