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如约而来,洋洋洒洒地覆盖了整个清云,当真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天亮时雪已经停了,冷寒衣早早醒来,推窗看了眼外面的银白一片,又回到床上抱膝发呆。其他人都还没醒,她独自坐着,耳边渐渐地响起鹿鸣的话。医院的走廊道里,他用愤怒的声音冲她喊道:你不许恨他!
鹿鸣是个简单的孩子,就像他的世界一样简单,总结来不过两个字,叶辰。或许是念他的收养之恩,又或是念他待己如弟的态度,总之,鹿鸣固执地想为叶辰做任何事,这里面包括冷寒衣,所以,他甚至不许冷寒衣恨叶辰。
不是不该恨、不能恨,而是不许恨……多么孩子气的口吻!只是,若喜恨真能被他那样简单命令的话,寒衣或许也好过点。
其实,她凭什么恨叶辰呢?当初那样的交易明明是她自己提出的、是她自愿的,千恨万恨,恨自己也不该恨他。
她不过是怕他!所谓的恨意,不过是由恐惧生出的怒意,再由怒意产生恨怨,这是一条情绪流水线,恐惧总会生恨来,冷寒衣也不例外。更何况,她的恐惧不单单是来自她和叶辰的那宗交易,也来自薛冷。
他已经两年多没有消息了,或许又做起了无国界医生,又或许一直在暗处看着她,只等着一个最佳时机又再次出现。冷寒衣不知道这最佳时机是什么,但就是因为未知,所以她更加不安,尤其在叶辰出现以后,这种不安更甚。她始终记得薛冷用阴冷而缓慢的语调说出的那句话:
我总是要为云彩还有妹妹一家讨个公道啊。
他叹息着、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
寒衣看着他,看着他波澜不兴的阴郁眼睛,心中渐渐意识到,他绝不会轻易就放开自己,绝不会!
窗外开始传来三两欣喜的人声,人们都爱雪,爱它的纯洁干净。想到和少爷的约定,寒衣立即起来开始收拾。
那是她第一次认真收拾自己,梳洗后画了点淡妆,又特意选了那条新买的红色围巾围好才出门去。这是她第二次见牧家兄妹,虽然已不像第一次时那样忐忑,但出于自尊,她还是特意收拾了下——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素寡平淡,但牧家兄妹二人除外。只有自己明亮光彩点,她的自卑才会少点。
此前的22年里,寒衣设想过很多牧仁清如今的情况,所以当知道他已有一双儿女时并没有太过惊讶。他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学校长,年届不惑,又怎么可能无妻无儿无女?所以一个星期前,在少爷提出要带她认识牧家兄妹时,她没有拒绝。
虽然知道自己的伪装能力很好——如果需要,她可以永远一个表情,甚至眼底都看不出波澜,但即使如此,她仍担心少爷会察觉出她的紧张和忐忑,所以,她边捋顺头发边装作很随意地对少爷道:“早听说牧校长的儿女都很优秀,能认识他们是我的荣幸。”
声音里没有颤抖。
一听寒衣答应了,少爷立即开心道:“哪里的话,能认识你是他们的荣幸才对!”
他永远如此,何时何地,都待寒衣如日月星辰,可望不可求。
寒衣弯了弯眉眼,浅淡一笑。
见面那天,牧仁清的儿子牧子陵早早就在院前等着她和少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是寒衣对子陵第一印象,他有着与牧仁清一脉相承的清雅温润,眸中带笑,有着同龄人少见的温柔儒雅。
“请进。”他礼貌周到地邀请着寒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寒衣看着他,心却开始下沉——他年纪比自己大。
担心出漏子,寒衣立即紧随少爷进入她渴慕已久的房子。屋内一应是古色古香的中式家具,清幽雅致,与牧仁清温雅的文人气质正好相衬。
客厅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幅照片,寒衣在少爷的介绍下慢慢看了过去,直至定格在一张全家福上:一共四口人,照片里年轻的女孩应该就是牧初灵,子陵的妹妹,而她身后雍容端庄的女子不用说则是他们的母亲。
冷寒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全家福,慢慢捂住了胸口。面对这样完美的一家四口,她要置自己的母亲于何地?置自己于何地?
若不是少爷悄悄和她说了一句话,或许当时她就已经临阵脱逃了。少爷见她盯着牧家的全家福看,过来小声道:子陵初灵的母亲常年在国外生活,待会在初灵面前不要提起啊。
未及寒衣问为什么,一个轻柔好听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们来啦!”
寒衣一回头便看到了初灵,一个秀气文弱的女生,一头美丽的及腰长发,一身裸粉色呢子长裙,看起来秀雅而温柔。
“起来了?”子陵关切地问初灵,“天冷了,多穿些,不然又得生病。”
“初灵又病了?”少爷拉过初灵仔细瞧着,“没事吧?从小就体弱,怎么长大了还这么容易生病。”
初灵笑着推开少爷,“说来奇怪,今年回国了就没再生病,看样子我还是适合呆在这儿。”
“是吗?那好啊。”少爷干笑两声,又悄悄望了眼子陵。
大概是觉得冷落了寒衣,初灵抱歉地冲她吐了吐舌,“对不起,差点把你这客人冷落了。”
寒衣摇摇头,没关系。
不知是年龄相仿,还是之前早就见过寒衣的照片,初灵对寒衣并没有太多的陌生感,坐下后就拉着她的手聊了起来。“当初威廉给我们看你的照片时,我们还以为是他从哪找来的某个杂志模特的照片,我们都不相信周围还有你这样漂亮的女生。后来父亲见过你,说确实和照片一样我们才相信威廉的话。”
寒衣低着头,缓缓地将手从初灵手中抽出,轻轻地问:“牧校长说起过我?”
“嗯,那次替你颁奖回来后和表哥谈论过你。他说你坚强努力,是个好学生。”
“他还说你有点像他认识的一个故人。”子陵也坐了过来,分别给寒衣和初灵一杯热水。“好像都姓冷。”
寒衣紧握着水杯,不让它因双手颤抖而滑下。“是嘛?”寒衣礼貌地笑笑,“大千世界,有些相似也是正常。”
“话是这么说,”初灵一脸羡慕地又盯着寒衣看,“能和你这么好看的人长得相似,肯定也是美女呢。所以,我就问父亲,是谁也这么好看?”
冷寒衣只觉得心要跳到嗓子眼,可面上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