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老太死后的一周,山中下起了大雨。
叶辰站在房间看着窗外的磅礴雨势,眉头深锁,像是把山中的雨水都锁到了眉心。木屋那,大雨不断地冲刷着小屋的灰烬,透过雨雾,叶辰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冷寒衣呆呆地站在雨中,一动不动。
“哥,要不要去看看她?”鹿鸣看了眼窗外,担忧地问。“她还在生病,再淋下去她会出事的。”
叶辰双手插兜,神色冷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可是她……”鹿鸣满是焦虑,“我去带她回来。”说着便拿起伞向外走去。
叶辰没有劝阻,只是冷漠地关上窗,将行李打包。
几天前,李总已经先一步离开了度假村,而今天,叶辰也要准备回去。早上起来时就可以走的,那时雨还没下,但不知何故叶辰一直没发话,大家就只好等着。等着等着,山风就来了,接着就是这漫天的瓢泼大雨。
叶辰没有想到,入山以来的第一次雨就这样浓烈凄厉!
半小时后他已经准备妥当,鹿鸣还没有回来,她也没有回来。
叶辰眉心一锁,命人收拾好行李沉身坐进车内,一声令下,“走吧!”
当鹿鸣扶着冷寒衣回来时,就见到叶辰的车队已鱼贯而出,没有丝毫地停留就已与他们擦身而过。
冷寒衣目视前方,看也没有看车子一眼,由鹿鸣扶着走进度假村。
“对不起,耽误你了。”冷寒衣有气无力地说道,言语中都是歉意。
鹿鸣摇摇头,扶着寒衣在叶辰住过的房间坐下。“没事,我会跟上他。”
冷寒衣呆滞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你,好好照顾身体。”鹿鸣说话的语气有些笨拙,但这笨拙配上他真挚坚决的眼睛又显得纯真孩子气。“你要好好的。”他又说了一遍。
寒衣抬起眸,“你有话要说?”
鹿鸣脸色一红,坦诚道:“你要等我们回来,他会再找你的。”
等?寒衣轻蔑地扫视这个房间,幽幽道:“我实在想到你会有这样可笑的想法。”
“我把你当哥的女人看!”鹿鸣执拗地回答,明知她会不开心,还是坚持这样说。“你是哥的人,我希望你好,这样他才会好。”
寒衣吃惊地望着鹿鸣,此时此地,他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明知道我和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你也知道我和他从此后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这些你都知道,鹿先生,”寒衣冰冷的眸盯着鹿鸣,“你为何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是在讽刺我?”
“我不是!”鹿鸣气得皱眉,瞪着冷寒衣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但我就是把你当成哥的女人!就算你们现在互相不理,不代表以后也这样。他一定会再找你的,我听到他跟老太太央求要了你,要你做叶家的女主人。”
霎时间,有什么东西在寒衣胸口、眼中裂开了!
冷寒衣紧紧攥住身上的毯子,好将震惊一丝不漏地掩饰下去。
“女主人?可笑!难道你们这么快就把云彩的姑娘忘了吗?”
小鹿鸣哪里是寒衣的对手,说出去的话三言两语就被重新推了回来。他急道:“云彩已经死了3年了,而且,她不是哥的女人,也从不是叶家的女主人,她只是…只是…只是哥儿时的朋友和恩人!”
朋友和恩人?
冷寒衣掐住手心,不管是何关系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关系?
“鹿先生,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又如何?”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本就清冷的语调此时更是冰冷至极,她道:“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讨厌他?”
“你!”鹿鸣瞪大眼睛看着她,气得脸都涨红,“你比云彩更讨厌!”
鹿鸣走后,寒衣拖着早已湿透的身体走进了洗手间。热水从头顶洒下,她蜷起身体坐在角落,任水冲洗着。
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任务结束,永安谷的一切也都结束,这场始于去年的局终于告终。
水不断洒下,冷寒衣缩紧身体。
她从未想过去年那‘一纸债据’会导致如今的一切,甚至让她失掉姥姥!早知如此,或许去年姥姥发病时自己就该和她一起走。
一年前,那个人在寒衣走投无路时派人找到她,趁着夜色带她进了房间。半明半暗的灯光下,吴经理口中的‘费先生’眸光阴郁,再不是白天与寒衣喝茶论茶时温柔俊雅的模样。
他坐在红木沙发上,身前几案上是一只医药箱。“这里面是治疗你姥姥的药。”
较叶辰的低声线而言,‘费先生’说话时的声音则要高些,不算清亮,却足够温柔,带着暖人的温度。但此刻,他的声音明显变了,变得不近人情的冷漠。
冷寒衣坐在他对面,抿唇问道:“条件是什么?”
在进门看到他的眼神时寒衣就已知道,他要和她谈条件。
“你怎么知道我会和你谈条件?”‘费先生’轻缓地问,语气里的阴冷却让冷寒衣觉得难过。
是的,难过。
过去的一段时间,她和他谈茶,看着茶杯里被热水冲泡开的茶叶,觉得他就像那在水中舒展轻柔的茶叶,宁静、平和、温柔。
曾经的某一瞬,她是把他作为知己相待的。
茶心见性,那是她人生第一次真正与人论茶,而不只是表演表演茶道。可此时,他还是他,他又却不是他,音色没变声调却变了,眼睛没变眼神却变了,人没变感觉却变了。
为此,她感觉难过,像失了一本珍爱的书一般。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寒衣波澜无惊地望着‘费先生’,之前相处所结下的情意全部被散去。
‘费先生’笑了,薄如一线的唇扬起一个弧度。
最终,寒衣拿到了药和钱。但却没有所谓的绯色交易,只有一张正经八百的债据和永远不说出去的承诺。
没人知道债据里到底写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接触叶辰是他给她的任务。
叶辰鹿鸣离开后不久,吴经理告诉寒衣山下疗养院来了个医生,可以找他去调理下身体。
“你这段时间瘦得太多了,要好好调理才行。”吴经理劝慰道。
寒衣无动于衷地看着山谷,看着木屋曾经的位置,喃喃问道:“吴叔,你是叶氏的人,为什么却听费先生的话?”
吴经理一愣,叹道:“你这是在怪我?”
“不敢。”寒衣清冷地回答,水一般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吴经理脸一红,“你去山下看看吧,他在等你。”
‘医生’是个医生,无国界医生。一年的时间,在一个落后的国度,虽救活了一些人,但更多的却是看着一个个病人在他面前死去,包括尚还稚嫩的孩子。
一年时间里,乌鸦成为他最厌恶的动物。他的病人尚还有人的气息,那些无情的东西就已在外盘旋,等着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所以在一个年仅8岁的孩子死在自己怀里时,他拿出那把防身的枪,一口气将那一片的乌鸦都打死。
当初,他选择做医生并不是出于多么高尚的理由,只是因为喜欢那种主宰别人生命的感觉。但是,当周围鲜活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少时,他感觉自己也越来越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同样没有了人的气息……
于是他无视那些人挽留的眼神,落荒而逃,他要回到人间来。
永安谷是他回来后的第一站,一年前他也曾来过这,但却是不同的身份。
冷寒衣坐在医生面前,他戴着金丝眼镜,眼睛细长而漠然,侧脸线条很好看,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冷寒衣低头看着他的白大褂衣角,手里是张破旧的纸条。
医生放下报告,取下金丝眼镜,眼中的阴郁没有了遮挡。“你的身体很差,需要好好休养下。”
冷寒衣混若未听,直直地望着他。“我该称呼你费先生还是薛冷薛医生?”
医生捏了下眉心,重新将眼镜戴上。“叫薛冷吧,也没什么好藏的,他不会再到这儿来,也不会再见你。”
“那薛医生,你的目的是什么?”冷寒衣清冷的眸怔怔地看向薛冷,“你让我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
薛冷低头写着寒衣的病历,身上疗养院提供的白大褂上纤尘不染。此刻的他又像极了她最初认识他时的模样,清淡如茶。他边写病历边说道:
“薛家与叶家相斗几十年却始终处在下风。我们需要有个人——重要的人,足以能影响他的人——在他身边。”
冷寒衣不答,手中紧握着一张旧了的纸。“您高估我了。”
薛冷将病历交回寒衣手上,看着她,看着她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不过,我没想到你会失败。当初和你做协议就是笃定他会看上你。”他顿了下,“至少也会看上你这张少见的美丽的脸。”
寒衣直直地看着他,看向他的眼睛里,纤柔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若只凭一张脸就能把人收服,我岂不是天下无敌?他若能被一张脸收服,又怎么会值得你这样千方百计的算计?”
“不,不,”薛冷摇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只要你愿意,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你,他也不例外。”他换了姿势,阴沉的目光审视着寒衣,“是你没有按照我的命令执行,我让你接近他,让你随他一起走,可你却在最后用错了方式,你把他推开了。”
寒衣脸色泛白,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她咬了下唇,从唇间挤出一句话,“那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薛冷看着她,眼睛里看不出一丝动容。“你不该把身体以交易的方式交给他,这毫无疑问践踏了男人的尊严,尤其是在他对你动心的时候。所以,冷寒衣,你是故意的,对吗?你在反抗我,也在用那样的方式激怒他。”
冷寒衣无力地笑笑,呢喃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姥姥安康,可她却死了。所以,我变卦了。”她把手中的东西交到薛冷手中,“请你放了我,钱,我会还。”
没想到,薛冷却突然长叹一声,从寒衣手里接过纸,轻轻撕碎。
“你已经不再欠我了。”
他看了眼寒衣,起身向外走。
“薛医生!”寒衣叫住他,“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薛冷点点头。
寒衣咬了下唇,问道:“你认识云彩吗?”
这清冷的一问却如鞭子一般猛然抽在了薛冷身上,刺啦一声皮开肉绽,痛入骨髓。他恼恨地望着冷寒衣,却用极平静的语调答道:
“她是我的女人。她被叶家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