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虐了二月之久的风雪总算停了下来,难得的出现了一轮艳阳。对于三级以上部落的蛮士来说,这轮冬日的暖阳或许此生再难见到。
弱河水已退去千里,速度还在急剧加快,已经能够见到平坦的河床沙地。滚滚的河浪,咆哮声声,回溯之快一日千里,不消一月就能重现整个战场。
原本架设在弱河边上,用来采收血石的阵法甬道早已撤走,换上了用楠木搭设而成的望台。印刻着部落图腾的旗子迎风招展,对于能够参与征战的部落,那是整个部族的荣耀。
河岸线十里之内,炊烟四起,顺着风还能听到从营地里传来的侃笑声。这些都是蛮族这一代青壮勇士,自打懂事起,便被灌以对巫教的仇恨种子。加上血气方刚,悍不畏战,对蛮巫百年之殇充满期待,以求沙场斩尽敌首。
而经历过蛮巫之战的老辈蛮士,已然明白战场的惨烈,只存一颗忠勇之心,再没有峥嵘之意。看待这些年青人煮酒谈笑,反而生出悲壮之情。
河滩上,一名少年孤形只影,沿着弱河向东而去。
“前方何人,来自何部?”
“石槐部蛮士南风与部落分散。”
“尽快撤出战域。”
南风没有心情观赏沿岸风景,时而停下脚步观望弱河,时而绕道寻僻静山路往东而行。尽量避开沿途蛮士,然而随着战事越来越近,一路斥候越来越密,难免遭遇这样的盘问。
手中舆图一一比对,前面就是观浪岗。当日与阿爸分离,只身前往东极,这是十六年来南风第一次离开父亲。如此非常时期,父亲当然不会无故离开,临行阿爸留下话语,有件重要事情需亲自去办。
当日南风还是察觉到父亲的一丝凝重,他没有过问,这个时候能让父亲觉得重要的事,无需阻拦。
翻过观浪岗,距离弱海之滨已然不远,父子俩早有约定,等到了地方寻个落脚处,等待父亲归来。
观浪岗只有东西向一条道,顺着卵石小径,少顷,南风已登上山岗。此处往南眺望,原本白雾缭绕的弱河已经退去大半,已经能够看到巫教之地崇山峻岭。
对岸百千幡旗飘扬,甚至能够看到军营调动,行阵布军。无需一日,弱河将全部消失,蛮巫之战将起。
百年的平静只剩最后一点时光,这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宁静。对于很多族人,也许是此生最后的安宁,一切将伴随他们进入轮回。
举目东极,海浪滔天,扬起几十丈的碎沫浪花,未临近便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隆隆声响,仿佛万马奔腾。弱水入海,会有一个浪涌期,也许数日,也许数月。
冬日暖阳洒落在南风身上,享受着短暂的平静。待弱海平静下来,到时他就能接近弱海,去找寻鬼方的踪迹。想起阿爸,不知到了何地。
“陈远风!”
一道声音随风而来,回荡在空旷的山岗上,打破了南风的思绪。
南风向来谨慎,才稍一分神,没有发现有人靠近。此时眉头微皱,回头望去,已经好久没有人叫他陈远风,能够识得他本名的应该是熟悉之人。
从观浪岗东面小径上来五人,个个戎装紧束。
“远风兄弟,多年不见。”其中一人走到近处,腰中佩剑,脸形方正,血气旺盛。
“陈远风已死,如今的南风与圳北部陈氏再无瓜葛。”南风很是惊讶,在此处遇见陈怀仁。对于这位旁支族兄,南风没有半点亲情。
“呵呵,陈远风也罢,南见亦可,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余下之事不用我细说了吧。”陈怀仁看向南风,眼神有点怜悯,还有一丝不易查觉的妒忌与羡慕。
的确,六年前启蛮大典,南风得天独厚,获得龙象之体。仍记得当年祭台异象,龙象金光,易筋伐髓,万年难出。整个圳北部以及大都大祭司都沉浸在喜色之中。然而启蛮尚未结束,天象骤变,乌云滚滚,鬼魅惊啸,邪风阵阵。尚在接受煅体的南风突然发生异变,心口处鬼脸印符投射高空,与诡异天象遥遥呼应,更是将整个祭台扰乱毁与一旦。
就连当时身为部落首领的陈临海也不知道,此事甚至惊动了极北雪山之巅的一群老不死,最后南风被定为不祥之人,万年难现的龙象之体被认为邪妄附身,将牵连族运。
圳北巨变,才有了陈怀仁旁支一脉的崛起。
“远风兄弟,扰乱启蛮大典之事总要有个了结,还是随我回战营,听凭大祭司发落。”陈怀仁上前几步,眼前的族叔幼子不过蛮士修为,以他蛮将境加上四位蛮士境,他有这个信心完全能够擒下对方。
“我命由我,何须假手他人,可笑。”南风一改往日沉默,六年的隐忍在他心里不是没有怨气,那股怨埋藏于心。他不是没有怒火,背井离乡,寄人篱下,身负不祥恶名。面对唾弃与追杀,失去童年与母爱,令他胸口藏着浓浓悲愤。
他想发泄,想释放,想指责命运的不公。天地既然让他存在,死劫未能夺其性命,这是属于他的运,整个蛮族万年来独一无二的气运,何来邪妄,何来不祥,他想把族人加在身上的骂名撕的粉碎。
“放肆,亵渎大祭司,身为蛮族罪责难逃。”其中一人见南风狂言,怒目而视。
“哼,与你父亲一般狂妄,他已经闯下滔天大祸,盗取天狼大部镇族重宝,令我圳北蒙羞,他难逃天狼强者追杀。识相的束手就擒,不要自误。”
南风面上一惊,几息之后就恢复冷静,他从对方言语中捕捉到了关键所在,阿爸必定得手,既然遭遇追杀,至少已经逃脱。两月以来总算得到了父亲的下落,能令阿爸冒险行窃,必是关乎重大,自已的父亲绝不是贪得宝物之辈。
五人将南风神情变化看在眼里,见其短暂惊愕复又平静,几人心生厌恶,此子从恶不改,生性狂妄。如此,只有动手将他擒下。
“南风,希望你不要怪我不念兄弟之情。”陈怀仁几人缓缓向南风靠近。
南风扫过五人,稚嫩的脸上没有慌色,反而略显兴奋。
百年之殇近在,他已无需再忍。找不到鬼方,他必死无疑,但不是今日,更不会死在族人手中。哪怕真的是命运捉弄,他也要轰轰烈烈,战死沙场。
蛮族向来以战养战,闭门造车无法让自身进步。对方有一位蛮将初期,今日正好用来印证自己所学。
龙象蛮体七十二地穴为象,三十六天穴为龙,此时南风体内四十九处地穴血气滚滚,百象怒吼,皮膜浮现红色之光。
铮!
陈怀仁见南风动手之相,手中之剑抖出一篷剑花,虚实之中一道剑光直刺南风眉心。其余四人只慢了半息,从四方斩出四道剑气。
“杀!”
面对漫天剑网,南风大吼一声,跃起一人之高,手中匕首挥圆,挡开追击而来的剑刃。
嘣!
单拳向下一砸,接近五百头象力,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坑,身影再次拔高数丈,躲过陈怀仁一剑。
五人不约而同眉头一皱,这就是龙象蛮体,好强的气劲。这一拳若击在身上,怕是难逃断骨之痛。
龙象之力果然不凡,那具单薄精瘦的身体,拥有恐怖的巨力,单单以此蛮力,就胜过普通蛮士。
若对方这少年不是邪妄之身,蛮族将得一悍勇之将。
此时,来不及他们多想,对方没有停顿,在空中折身,俯冲而下,手中匕首斩出一道黑光。
五人剑势随之而变,冲着南风往上一挑。
铮铮铮!
除了陈怀仁,其余四人难挡巨力,纷纷震退三步。不过两招,五人合围之势尽消。
“哈哈,再来~!”南风张狂一笑,青涩的脸上此刻尽显霸气,一步踏出,地动山摇。双手虚抱,周围空气一张一缩,像在呼应他体内气血波动。那把锈迹斑斑的黑色匕首悬于头顶上方,咋看仿佛巨象之鼻,隐隐能够听到象吼隆隆。
南风身下地面随他脚步蹬出,碎石炸裂,那具精瘦的身体仿佛化作狂怒的远古巨象,磅礴之气向四面散开,飞速朝五人奔来。那把匕首来的更快,犹如一道黑色雷光,划出刺耳音暴。
陈怀仁心里震惊不输其余四人,光有蛮力并不可怕,对方兼具灵动身法,看似蛮士后期却拥有不输于他的战力,令他极为忌惮。
但他毕竟到了蛮将修为,蛮族男儿自有血性,面对南风的张狂,怒气上涌,“狂妄!”
陈怀仁一跃而起,身动剑出,直面南风凌厉一击,接连斩出三剑。
黑色剑影崩碎,匕首仍旧急刺,三剑无功,不过是搅碎了虚影,可见匕首之快。
仍在半空的陈怀仁身形恍若灵狐,躬成一团,背部一挺,整个人凭空跃起三丈,脱手舍剑,单脚踢在剑柄,剑动如雷,直指南风。
而他本人在空中诡异的一转,曲指成扣,抓向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