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神鹰坛水牢。
又是细细的水声。大概是有人过来了。
沈未央觉得脖子有些痛。她苦笑一声。有痛觉总比全身麻木好,好歹告诉自己此时还活着。
是有人过来了,站在她面前。是个女人。因为她嗅到了淡淡的香气。熟悉的体香,在她的记忆中出现过一次。
嗯,鼻子也没坏掉,不错。
不过,她懒得抬起头,懒得睁开眼睛。也不是懒,实在是没有力气。她在等待面前的人说话,顺便证实一下心中的猜想。
她感觉到她在摸冰凉的铁索,轻抚,镇静,淡然,不带丝毫颤抖。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就是一个躯壳...一具行尸走肉...”她喃喃道,语气有那么一点悲伤。
嗬,果然是她。沈未央想着,却不想有所答话,眼睛依旧闭着。任凭她兀自喃喃念叨。
“还记得八年前,我们相遇在洛家庄,那时,你蹲在树枝上,就那样望着我,带着那样的情感,目不转睛...”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不在意你...只是,重言师兄他...”她叹了口气。
“我以为你同他不一样,我以为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可是...你竟然为了她,来到这个鬼地方...你还要带她走...”她拧着眉头,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转瞬间她便展开了紧皱的眉头,冷笑一声:“可是你还是带不走她。”
“爹爹说过,世上一切缘孽,皆有因果。而我们,也本可以风平浪静。”
岳琳琅蓦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低头不语的沈未央。她的眼神突然爆发出狠厉:“沈未央,这一切因果,都该你来承担!”
突然增高的音调,将沈未央彻底从半昏半醒中拉了回来。
喉咙有点干涩,她需要水。
她突然想看看面前的少女,是怎样一副狰狞的面目。
沈未央睁开眼睛,嘴巴张了张,哑声道:“所以呢?”
显然岳琳琅对她的装昏迷有些愠怒。她并未答话,狠狠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昏暗的水牢又只剩沈未央一个人。
“哗啦——”
伴随着巨大的水声,铁索松开,只留了最后一环拴在她的手腕和脚踝上。她就势掉入水中,水面瞬间没过了头顶。
这么些天都是这样,每隔一个钟头,她就被沉入水潭中憋一会儿,为防她淹死,再用铁索将她捞起,高高挂在石壁上。
穆耶折磨人的手段确实高明。没有鞭笞肉刑,就这么在等待水淹与换气中,沈未央寂寞度过了三天。直到那日,他来了。
也许这煎熬就此结束了也说不定,总之心中是欢喜的。
只是天不从人愿,带她出去,哪有这么容易。她感觉他倒下了,他的鲜血漫进她的身下,只是自己一直不敢睁开眼睛,害怕这种想象变为现实。
再次醒来,果然还是在这霉气冲天的水牢中。
若此生还有机会出去,天塌下来也要先洗个头。
她不禁嗤笑此刻的想法多么荒谬。果然精神煎熬久了,人也变得麻木。
“哗啦——”
她又一次被提出水面。霉气冲天也好,总比在水下憋闷享受些。嗯,还有一个钟头可以享受。
又来人了。这几日一直身处昏暗的环境,眼睛用不着,身上又动不了,她便练就了一双好耳朵。好一会儿,水声渐近,只是听这阵仗,似不止一人。
她懒得看,身在虎穴,就是睁眼反抗,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听天由命。
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将她的铁索卸了,将她装进黑色的布袋,带出了水牢。
一阵颠簸,沈未央不觉又昏迷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换了屋子。
这也是牢房?神鹰坛也真是有钱,盖如此金碧辉煌的牢房。
正想着,不知从哪儿拐进来一排衣着得体的侍女,个个仙女似的,不比玉山瑶池殿的差。她们手中皆拎着食盒,似在等待布菜的命令。
怎么,这地方,竟不是牢房而是厨房吗?
一个身披黑色狐裘的年轻男子迈进殿中。长眉依旧飞扬,嘴角似勾非勾。
沈未央想,若他不作此妖邪打扮,倒真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嗬,果然是视死如归了,这种疯狂的念头都冒的出来。
穆耶瞧她一眼,只手一扬,几个侍女便将手中菜食摆齐,纷纷退下。殿中只剩穆耶和沈未央两个人。
“吃吧。”
见她依旧卧在地上未动,便又补充道:“没毒。”
沈未央听闻睁开眼。不说吃饭,喝点水倒是十分需要的——她已经没有饿的感觉了。
穆耶看着她一点点爬向饭食跟前,目光无神地看了一圈,突然眼神一亮。沈未央将面前的水一股脑儿灌下,眉头微皱。
唔,是酒。
罢了,酒也行。她并没继续将面前饭食也吃了,倒是定定望着穆耶。
穆耶被她看的有些不舒服,冷笑一声看向别处。“你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什么时候可以放我走?”
“急什么,”他掸掸衣服上的灰,“我待你不好吗?”
“你到底要什么?”喝了点酒水,沈未央的声音变得干脆。
“你管不了。现在,你就乖乖待在我这儿,等你的小情人来救你。”他站起身来,向她走去,“放心,你死不了,我还得留着你钓大鱼呢。”他有些戏谑地望着她。
谁是大鱼?
洛沉沙。
好了,一切明了。穆耶抓了自己,是为了让洛沉沙来救自己。这个人有病吗?不过他也说了,钓大鱼。
可是上回已经救了,为何还...
到底是为什么?
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算了,多想无益。她不知道,沉沙一定知道。他那么鸡贼,肯定有办法扭转这个局面。也不知道他的伤怎样了...
不过他命那么大,肯定死不了。一边想着,她嘴角浮出些笑意。
“不吃了?”穆耶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沈未央暂时无力站起来,只得靠在墙壁上。她不答话,穆耶也未等她。
“别让自己饿死了。”语气有些认真。
不是不吃,是吃不了。沈未央估摸着此时自己的肠胃,大概吞一点坚硬的东西都会戳破吧。她将酒水喝完,示意穆耶自己完事了。
“挺听话。带走!”他挥手一扬,此刻倒没了妖魅的邪气。
又是在水牢中。这一天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觉,感觉日夜颠倒。神鹰坛所处之地似乎很冷,处处透着阴嗖嗖的寒气。
“将她带去浣骨池。”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沈未央眼中迷蒙着,强迫自己定住心神,正想看个清楚,却又被套进了黑布袋。
刚给吃完饭,这又要去哪里?伺候她洗澡?
如果是,她倒很乐意。听“浣骨池”这名字,倒真像是洗澡的地方。
待到目的地,沈未央发现自己所料之差。只是稍微有一点区别嘛,她想的是洗澡,而这地方,是用来洗骨头的。
面前是一个大坑,只是没有水,腾腾冒着寒气,坑中堆堆白骨隐隐若现。
嗬,果然名副其实。
“好生伺候她。”岳琳琅冷笑着吩咐那些个侍女,兀自走了出去。
她被蒙着眼睛,带到一张椅子跟前坐住。半晌,身边的人似乎已经走完,只是不知道自己要被施以什么极刑。
这神鹰坛的人也真是喜怒无常,一会儿给点苦头吃,一会儿又给块糖吃。不过她也没办法怎么样,只能来什么受什么。若是命大,自然躲得了。
若是命薄...只是有点遗憾而已。
身边寒气渐渐退去,一丝温暖升了上来。
呃,不能算是温暖,周身已经迅速热了起来。半刻钟后,沈未央已经汗流浃背。可是她动不了,似被施了定身术。
热气还没有减退的意思,她已经感受到炙热的火在烤着她的脸,她全身上下的皮肤。这池子,是着火了么?穆耶要把自己烧死在这里?可是并没有烟味。
有点窒息的感觉。她觉得若是自己能动,一伸手便能触到火苗。
好痛。
她想让自己昏迷过去,就此睡去也好。实在太难受了,她快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被烧死,好想快点结束。
正在她要昏死过去的那一瞬间,周身空气迅速冷却,这感觉,像是从火海跌入了冰窖。她瞬间清醒。
好冷,感觉自己要被冻裂了。脸上寒风刮着,她几乎感觉到了皮肤在龟裂。她不停地战栗,感觉全身已经麻木,五脏已经失去了生气。
她纹丝不动。此刻她倒庆幸自己动不了,若是能转一转头,说不定脖子就断了。
嗬,果然是浣骨池。她又默念一遍。
她昏死过去,可突然又变得蒸笼一样。沈未央觉得还不如一刀抹了脖子痛快,如此反反复复的折磨足足持续了一个钟头,她已经没有了神识。
定身术已解了禁,她直直倒了下去,一声脆响,额头磕了个血洞。
一刻钟后,琳琅又出现在了浣骨池边。
“将她扔进去。”沈未央体表温度已经恢复,只是内里...大约已经残破不堪。
琳琅望着浣骨池:“如今,你欠我的,就算你还了。”
谢重言与穆耶正在正堂商量事情,岳琳琅便绕了几转弯子,溜到前厅。
“坛主。”她毕恭毕敬作了个揖,穆耶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我已助您严厉惩治了囚犯沈未央,现下是否可以与爹爹见上一面?”
话音刚落,穆耶腾地站了起来,暴喝了一声:“你把她怎么了!”
谢重言皱了皱眉,看向岳琳琅。
琳琅被他这阵势吓了一跳,支支吾吾说道:“我...将她扔进了浣骨池...”
穆耶已如疾风一般冲出正堂,直奔浣骨池,谢重言急急尾随。徒留她一人在正堂中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