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轻轻走过来,陪他就那么呆呆地足足站了一个时辰。
史其乐终于说了一句:“你来做什么?”
林玉敛悠悠地说:“来感受一下你此时的心情。”他的语气里并没有任何伤感沉痛,不会是来凭吊史其安。
史其乐沉默。
林玉敛说:“很多事情,我们一到这个世上就已注定。”
史其乐说:“我不懂?”
林玉敛答:“其实我也不懂。”
史其乐突然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林玉敛叹口气:“有些事情知道的人比不知道的人好过,醉酒的比清醒的好过,可是有时候要醉也不容易。反正醉了也终究是要醒的。”说到后面自己又嘲讽地笑起来。
史其乐不甘心,他又追问了一次,林玉敛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哪天真知道了什么也只当不知道,这是四大世家都有的默契。看来你还是不明白。”
林玉敛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的凄冷夜幕里。
在回天客栈里休息了不少时日,众人的元气都基本恢复,史家早前已有家人赶来陪同史其乐扶柩回京,凤凰庄主对史家特别关照,方千邈带着手下和原离姐妹一路陪同照顾。赵阔岚冷眼旁观,凤凰山庄和史家的关系扑簌迷离,一时也看不明白。想必史其安一身残废在大火中无法逃命才被烧死的。看史其乐的反应,他兄长和黑水教之间的事情以及兄长的死因,似乎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明天大家都要离开。三大世家回京,铁家父女回铁家堡。
马上就要进入冬月,阴沉的天空看起来是要下雪的光景。但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丝毫感觉不到深沉天空的郁闷,只要有爱人在身畔,哪怕枯叶满地也觉得生机盎然,哪怕风雪交加也觉得温暖如春。
铁芯蕊一边把玩着自己的辫子,一边说:“俊哥,明天就要分开了,你会不会想我啦!”
陈紫俊笑吟吟,俊美的面孔惹人欢喜,说:“当然会想蕊妹!想那个时候蕊妹和铁伯伯陪我找丢失的玉佩,足足奔了一天没有休息,现在想来自己当时真是急昏了头,哪里能让姑娘家如此劳累。公子和夫人都常说要疼惜姑娘家,不能劳累了。那次可真是辛苦了蕊妹!”
铁芯蕊心里高兴:“你还记着那事啊,后来我爹被黑水教抓走,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安慰我,为了找爹还差点送了性命。我和爹爹更不知道如何感激?”
陈紫俊笑了起来,“不要说什么感激不感激的,听起来多生分啊!你明天就回家去了,我还不知道几时能回家去。出来这么久,真的好想家,好想小姐啊。出门的时候觉得终于出来了,自由了,外面的世界多有趣啊!可是现在好想回家去。以前都很羡慕公子常常在外,可以见识好多东西,公子在家的时间少,他每每回来都说想我们得紧,我和小姐都不理解,我们可盼着出去呢?现在自己出来了,才知道什么是叫想家!”
铁芯蕊听到陈紫俊说不要生分了,心里高兴:“常听你提起你家小姐和夫人,他们一定都是特别好的人!”
陈紫俊笑起来,想象着家里的样子说:“不知道这个时候小姐在做什么?我若在家,这个天气都是和她坐在暖阁里陪在夫人身边。”
铁芯蕊问:“我们分开了,你会不会也象现在这样和身边人常常提起我呢?”
“会呀!”陈紫俊明亮眸子闪动着,“我一回去就要告诉小姐我这次出来认识了多少新朋友,有蕊妹,有铁伯伯,有方大哥…”
“那俊哥,你会想你家小姐多一些呢,还是想我多一些呢?”铁芯蕊娇嗔道,陈紫俊提起小姐的时间太多了。
陈紫俊还真拧着眉头冥思苦想了一阵,说:“我想…”
“想谁多呀?”铁芯蕊看陈紫俊不往下说,催促问。
“我想…我想得最多的是每日收拾净桶的毛婆婆!”铁芯蕊期盼地看着陈紫俊,哪知道却被戏弄,假做生气的打向陈紫俊。
铁双笔看着屋外两人的情形,长叹一口气,皱起了眉头。林玉敛看似不经意的话他已经听懂了。逍遥林不与江湖来往,逍遥侯夫人已经在陈紫俊十岁时就为他定下了终身大事,早有婚约在身。陈紫俊是逍遥侯夫人偶然路边拣到的孤儿,很小就由林家抚养,夫人很是喜爱他的聪明俊美,和林家小姐一同教养,如同养子一般,宠爱有加,他的终身大事自然是林夫人说了算。铁芯蕊对陈紫俊的用情终是枉然。
方千邈带着原离姐妹,陪着史其乐扶柩回京。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总对史其乐另眼相看。史家大门洞开,丧孝已布置齐全,距离大门还很远的时候,史其乐已经下马步行在棺木之后。史家大门外站满了着孝家人。最前一名的清丽妇人,身着孝服,哀伤不已。
其他三大世家回到京城都按规矩到史家吊丧。灵堂上点着白烛,史其乐穿着孝服麻木地迎送凭吊之人,史少夫人头顶孝布,看不到面孔,跪在亡夫灵前,机械地一张一张往火盆里烧纸。
三大世家几乎是相约而来,依次肃穆向灵位哀悼。林玉敛默默上完香,到史少夫人面前只说了声“少夫人节哀”,便再不多话,随下人去外面。回到京城的他看起来还是那么没有生气。赵阔岚和慕容清风在灵前都絮絮叨叨念叨和史其安的交情,每个人眼里都有泪。方千邈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院里到处都是凭吊的人,嘈杂让人心烦。方千邈每日都来史家帮忙,史家上下都认识他。
方千邈走出史家大门,门外路边停着不少凭吊来客的车马。天上飞着几点零星的雪沫子。
方千邈心情极差,沈枫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路边一辆半旧的大马车,靠得有点远,车旁站着四个木头一样的人,是林玉敛的附庸风雅。车旁两匹大马,牵马的是两名二十多岁的男子,一人配着双刀,一人配着双剑,一样的面容,是一对孪生兄弟。孪生兄弟正和面前一人说得高兴,看背影就知道是陈紫俊,从回天镇分别后还是头一次看见他。方千邈往那个方向走去。
方千邈已经走到近前,陈紫俊背对着他,那对孪生兄弟看一眼方千邈和沈枫,并不注意,附庸风雅木头一样守在马车旁,他们的眼里从来没有林玉敛之外的任何人。陈紫俊乐呵呵地向那对孪生兄弟打听着京城里好玩的地方。对面小步跑来一匹骏马,马上一名三十来岁的斯文男子,他有意无意打量了方千邈两眼,跳下马来,陈紫俊高兴地招呼他:“云哥,你怎么也来了!”
那云哥说:“殿下着人找公子呢?快去请公子出来。”庸书应声欲去,云哥阻止道:“还是欢颜兄弟去吧!公子还恼着你们四个呢,别去惹公子。”那孪生兄弟快步跑去史家请林玉敛。附庸风雅都耷拉着脑袋,满是落寂和无奈。
陈紫俊回头看见了方千邈,大喜上来拉住说:“方大哥。太好了!好些时日没见了。牛哥接了老爹和兰儿来了吗?”方千邈答复:“明天就到。”陈紫俊高兴地给双方介绍:“这是凤凰山庄的庄主方千邈,这是他的管家沈枫。他们两个可是今年小清比武的魁首。早知道是一家人,他们还比什么呀?害我们担心。”
云哥忙礼道:“在下凌云,小侯爷的书童。”又是个书童,林家的书童没有一个象书童的,他家倒满会栽培书童成才。附庸风雅已经将车赶到了史家门口,林玉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附声敏捷地撑起伞为林玉敛遮住小雪沫子,秋风拉开车门,庸书单膝跪地,林玉敛踏在他膝上进了车里。庸书才起身关门,小雅赶着车往前飞跑离去。“林家的规矩真是大,上个马车都要那么多人服侍”,方千邈咕哝着。
那对双生兄弟待林玉敛马车走了,才跑过来。陈紫俊又为方千邈介绍那带刀的叫严欢,带剑的叫严颜,是林玉敛的刀奴和剑奴,林玉敛从不动武,可架势做得不小,弄一对双生兄弟做刀奴和剑奴。陈紫俊,凌云,欢颜兄弟都跟林玉敛从小一起长大。
凌云打断陈紫俊说:“看紫俊你也不懂规矩,怎么老给方庄主介绍我们这些下人。这些时日都听人说凤凰山庄的庄主架子大,今日见到方庄主这般和善可亲,可知江湖传言听不得。”凌云说话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看得出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陈紫俊反驳凌云说:“方大哥是我朋友,你们也是我的朋友,我介绍我的朋友给我的朋友,很和规矩啊。”
凌云溺爱地冲陈紫俊一笑,对方千邈说:“在下等还有事务在身,先行告辞!”
陈紫俊忙拉住说:“公子今天去太子那里,自然今天就不去马府见老夫人了。我可自由了。我不跟你回去。”
凌云笑着摇头,“你可别想在我面前开溜。看看你在小清那叫闹的什么事,气得公子现在还看附庸风雅不顺眼。”
陈紫俊讨好地说:“云哥别那么绝啊!上次是我不对,还连累了附庸风雅。公子平素都听你的劝。云哥许我半天假,好久没见着方大哥了。”好说歹说,凌云就是不松口,陈紫俊还真没办法,悻悻地和方千邈做辞,约好过几日就去方千邈城外的凤凰别院拜访。
方千邈心情好了许多,调侃地说:“林玉敛象是真的很宠爱他家书童。”
凤凰别院里,老二在厨房教原离和原去做菜。这老二烧得一手好菜,不管什么菜做出来都让人食指大动,为人又亲和,大家都喜欢她。方千邈和沈枫外出的时候原离姐妹都喜欢跟他在厨房里看着他做菜,学两手。原离性喜静,喜欢在一边打下手看,原去喜动,每每都要自己动手弄一翻。透过厨房的窗户可以看到原去正在学切菜,老二站在她身后,双手环住原去,握着她的手,手把手地教,很是亲昵。方千邈皱起了眉头,原去虽然不懂洞外的人情世故,男欢女爱,但是很明显她对沈枫有另样的感情,也许原去自己还不懂这就是通常说的情字。但老二精于事故,应该多为原去的名节避嫌,如此亲昵的动作实在不妥。听老二继续说:“学做一手好菜,你将来的相公可有口服了。”
原去不解地问:“相公是什么呀?”
老二说:“就是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人。”
“那离永远和我在一起,离就是相公了?”
老二哈哈笑起来:“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永远一辈子都在一起,那个男人就是那女人的相公。那女人就是那男人的妻子。他们要高高兴兴天天在一起,有自己的孩子,一直到老。”
原离也抬起了头,说:“那两个人怎样才能在一起呢?”
老二说:“他们成了亲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成亲的时候,女人要盖上红盖头,和他将来的相公要拜天地永结同心。”
原去笑起来高兴地说:“那枫和邈也会有妻子了。我要做枫的妻子。”她天真漫烂,心无城府,自然说出,老二一楞,笑笑不再继续。原去还不罢休,继续说:“离你就做邈的妻子吧。”
原离笑到:“那是两个人的事。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啦?”
原去一想,恍然大悟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去看枫回来了没有,回来了我就问他做他妻子行不?”
老二哭笑不得忙拉住要跑开的原去说:“不能问的。这种事情女人不能去问男人。只能男人找别的人来问女人。”
方千邈和沈枫难堪地对望一眼,再不敢进厨房。
今天是史其安下葬的日子。干冷的风吹着坟上的幡,坟前的石碑透着冰凉。冰凉的石碑上有血,干冷寒风中,很快凝干。史少夫人企图撞碑殉夫,好在史其乐敏捷,少夫人虽撞破头,但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