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源已经在旅馆等了好久，才看到从外面回来的元枫，“大公子，成啦，事情成啦。”声音里难掩喜悦之情。
元枫微笑地走过去，轻轻地抱了一下这个长自己也不过五六岁的何源，“是的，我们真的做到了……”。这些年里为了能够一报杀父之仇，这些父亲的老部下也费尽了心机，尤其是何源，深入凌家当卧底，摸清其府内情况，功不可没，“晚上搞个庆功宴，把江城的人，还有黑魅都叫回来吧……”
何源显然还在激动中，能顺利整垮凌家，给靳老爷报仇，并还能再次回到这里为靳大公子做事，是自己从来都不敢奢望的，仿佛一切还在梦中，连着哎了好几声才出去通知。
夜晚来得很快。从楼上的窗户远望，可以直接看到江上来往的客船，这新城边上，每天来往的人也够多，元枫看着那些忙碌背着行李进进出出的人，心事满腹。回首一望，桌上放着早已整理好的包裹，明天，就去找桑陌，如果她愿意和自己一起离开这个充斥着仇恨的新城，重新开始生活，那自己可以马上就起程。
“大公子，人都齐了，大家都在等您下去。”是旅店一直被当做跑堂，不是很起眼的李寺。
“我马上就下来……”。收回望向远处的目光，元枫越来越感到难以挪开步子，今晚，要亲手实践当初对苏翦许下的诺言，解散靳家旧部，这件事情，自己还没对任何人说起过，甚至是那天黑魅来问，自己也是下意识地隐瞒了。
底下一片热闹，确实是一件大喜事，大家每天提心吊胆地在凌家各个势力里隐藏下去，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大事得以完成，当然尽情地庆祝。
元枫从楼梯口往下看，不得不承认苏子这老板当得还真尽心尽责，一桌桌大鱼大肉，几大罐美酒候在旁边，老远就可以闻到那香醇的味道。苦笑一声，元枫也想先和大家庆祝庆祝再说。
看到大公子的到来，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起座恭迎。元枫微一抬手，示意他们坐下，“不要拘礼，都坐下来吃吧。”
几个老旧部下还是没有坐，直等到元枫上座了才纷纷落座。
“大公子真是青年才俊，凌家的人生来就都是给我们追随的啊。”不知道谁无意说了一句，气氛一下就闹开了，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元枫起身，“这些年，很感谢大家为靳家前后奔走，鞠躬尽瘁，靳元枫在这里给大家敬一杯……”端起大酒杯，一仰而尽，元枫把酒杯倒过来示众，以表诚意。
席下的人纷纷效仿，几杯酒下肚，什么拘束，礼节也就不管不顾了，开始开起玩笑，“大公子，你不知道，江城那边的那些人啊，看着鸦片被查收的时候那个灰溜溜的样子，看得我那叫一个痛快啊……”
“还有那个凌溪，他们凌家的二主事呢，一副女人磨磨唧唧的样子，看着就想揍他，哈哈，”那人拿起大碗，喝了一口，继续侃道，“可惜，溜得太快了，不然被我看见，我真想上前踢他几脚……”
几句玩笑话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坐在后面的黑魅尽管一直在听着大家说话，但此时倒也没有了生人面前的冷漠，看了一眼上座的元枫，难掩笑意，倒了一杯酒，豪迈地喝了一口。
何源坐在元枫旁边，虽然也很开心，但是，善于观察的他还是感觉到了大公子笑容的勉强，“大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瞒着我们？”
听到这个也算是二当家的何源开口发问，大家都止住玩笑，细细观察大公子的表情，也察觉出了一丝端倪，“是啊是啊，大公子，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有什么为难的事你尽管和我们说，我们定效犬马之劳。”
元枫想自然地笑一下，但实在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扫兴，脸上挤不出一丝笑，看着大家都一副认真听的样子，想是早说晚说都是说，清了一下喉咙，“谢谢大家的心意……有一件事情，可能要请大家谅解，”顿了一下，尽量合适地措辞，“以后，大家就都散了吧……”
有一瞬的安静，让人心慌的安静，似乎大家都还在错愕之中。
“大公子和我们开玩笑吧……”。最先开口打破这一瞬安静的是江城的一个旧部下。
有几个人连忙附和。
“我是认真的。”元枫觉得自己现在说出的话很残忍，对一批如此誓死追随的部下就这样打发走，大有赶人之势，但是也实在没办法，“今晚过后，靳家旧部就此解散，大家都各谋生路去吧，没着落的和我说一声，我可以帮忙找事做……”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尽管心里也有很大的不情愿，但为了不让苏翦抓到把柄，为了不最后成为市长的箭靶，必须要这样。
“我说，大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敢情今晚的宴席不是庆功宴，是散伙饭啊，怎么不早点说，兄弟们好早点走啊……”显然也是有点动怒，一个年长一点的人站出来说。
何源左右看看，一时也难以反应过来，“大家先别生气，都是自己人，坐下来，一切好说好说。”
“自己人？”有人冷哼一声，“自己人是事成之后带赶的吗？大家原本还想一路继续追随重振靳家，现在，看样子这个领头人都不想干了，我们还当什么热心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公子，这是有什么苦衷么还是，”另外一个人打断，“你看，我们好歹也是忠心耿耿地为靳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事，就算当年老爷死的时候还带着年幼的你一路逃窜，到现在，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了，我们也不想看着靳家的势力就这样无疾而终，不过，如果你确实是有什么难以和我们挑明说的，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就走……”
话是这样说，但是谁都清楚里面的隐含意思，如果元枫没说出什么理由，那么肯定会难以服众，闹得个不欢而散。
“是我靳元枫自己的选择，靳家的光辉断在我的手上，是我的无能。”元枫第一次在所有部下的面前低下头，但也说得很清楚了。
“好。说得好。”前面那个脾气有点急躁的人马上移开凳子，收拾东西，准备走了，抬头环顾了一下仍旧不想就这样散了的人，有些愤愤，“怎么着，没听见大公子的话吗，都说成这样了，还想留下来啊……”
“大家要留下来吃完饭的也可以，不想吃完想走的也可以，总之是元枫的错……元枫向诸位道歉……”尽管心中很是愧疚，但靳家已经不同以往了，与其要被市长左右要挟，或者打压，最好的选择也不过如此。
“那我们就走了，大公子，有什么困难，只要你来找我们，帮得上的我们一定帮。”还是有几个人上前来和元枫道别。
元枫感激地笑了笑。目送着一个个人离开，转眼间，方才热闹的场面已经不再，只剩一桌还没来得及开动的大鱼大肉。
“大公子……”何源和黑魅都没有离开，看着满眼坚决而又不忍的元枫，很是不解，几乎异口同声地开口征询。
“是我自己的决定。”元枫再次说明，朝他们微微一笑，走上楼去，留下两人困惑地站在那里。
黑魅迅速把今晚的事情来回想了一遍，不一会，也跟上楼去。
何源愣愣地坐下来，看着满桌的菜开始发呆。
“大公子”，门没关，黑魅低声叫了一下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沉思的元枫。
元枫抬头，有些无奈地问，“是不是又要问我为什么？”
黑魅摇了摇头，“大公子，这次我相信你，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我知道，你的考虑总会是为他们好，”定定地看着元枫的眼睛，黑魅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蓝色的眼眸里透着一股坚定的神情，“但是，请大公子一定不要赶黑魅走，黑魅……愿意跟随大公子去任何地方”。
短短几句话，元枫心里却已一惊，这丫头是打算跟随自己一辈子吗？如果没有遇见桑陌，自己一定会有所触动，应允下来也不是没可能，但是命运偏偏已经错开了。
“黑魅，你听我说，”元枫站起来，双手放在黑魅的肩上，让自己看起来足够认真，“现在，已经不存在靳家势力了，你也不必要再为靳家任何人卖力，你可以留在这个旅馆，毕竟这还是我们的活动基地，但是……你不用跟我走，”不忍再看那双盈满希望的妖异双瞳，元枫背过身，面向什么也看不见了的窗外，“也不用等我，因为我不知道会不会回来……”
“可是……”黑魅上前一步，欲表明自己誓死追随的决心。
“不用了……”，元枫已经恢复了惯常淡淡的语气，直截了当地拒绝起来，“从凌家出来后，真的什么都不一样了。”眼前浮现了那个纤小的身影，元枫决定不再欺骗任何人，既然已经确定了的事，就不能再浪费别人的感情。
眼前这个玉树临风的大公子，尽管就站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然而，他的心，却不知道在哪里，黑魅迷蒙地看着元枫的背影，一脸黯然，默默转身，“元枫，我会等你回来……”
元枫没有回答，依旧对着黑不见底的窗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