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收到了哥哥的电子邮件，他说他特别担心欧阳瑞航现在的情况，可是军营刚遭到了轰炸，一切联系方式都中断了。这是我的亲侄儿啊，说实话，我也心急如焚，但却束手无策，我现在也查不到他在哪里。现在更让我忧心忡忡的，是刚从首都来的国防部特派员田中尉。这是个过于强硬而且缺少经验的年轻女孩，我害怕她逞一时之能，搞乱航母的整支军官队伍；我最害怕她图一时之快，毁掉当前这种上表面的平静。我们的太空部队，虽然是天之骄子，但却非常脆弱，实在经不起新一轮政治清洗的折磨了……
——新西联邦安全部队“南方”号航天母舰
政治监察官欧阳鸣秋少校日记，
写于联邦历2008年9月6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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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岭连绵起伏，火车在旷野里飞驰。铁路远处是灌木丛生的树林，黎明之时，呈现出迷人的墨绿色。但是年轻人们却丝毫没有欣赏的兴致。车身运行得很不平稳，时而产生的剧烈震动，将人们从睡梦中反复惊醒。
在一节编号为406的车厢里，汪洋打着哈欠，掀起窗帘看了一下外面，然后两手向脑后一垫，将头枕在上面，继续闭眼休息。长长的列车里，塞着近两千名现役陆军部队士兵，每节车厢顶上都有卫兵持枪把守，以防有人跳车逃跑。车厢里的人们彼此已不间断地谈论了一个晚上，这会儿，大家都累了。士兵们两人一组地坐在白色座椅上，流露出由于长途跋涉而困顿不堪的神情。有人搂着步枪打盹，有人靠着椅背迷糊，还有的新兵索性趴在桌子上沉睡。但也有一些戴着大檐帽、身穿新军装的年轻士官生们，显得恬然安静。士官长在狭小的值勤室里仰身而躺，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407号车厢里，火车车轮的响声惊扰着半醒半睡的欧阳瑞航。他很快彻底睡醒了。他拿出一根香烟，却没有火柴。手也因饥饿而发软。长官说，只有在中午与傍晚，才会有人来发放食品让他们充饥。而在这早晨只能挨饿。他挤在角落处，透过车窗微微打开的空隙，勉强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当早晨的朝阳带着淡桔色光芒照亮森林的时候，欧阳瑞航突然听到了“轰”的一声巨响。火山爆发般的可怕轰鸣声贯穿了周围的整个大气层，紧接着车厢剧烈地颤抖起来，并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力量掀动，似乎要向右倾，即将侧翻过去。每个倒在疲惫迷雾中的士兵条件反射地惊座而起，本能地抓住步枪，但刹车的惯性立即狠狠扯住他们。结果许多人重重地撞倒在了前面的椅背或士兵身上，惨叫起来。
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瞬间，欧阳瑞航被一种强烈的力量颤得左摇右晃。还没有来得及去拿座椅右侧的步枪，就因为车体猛地一停，他那向内侧餐桌倾出的身体被甩到坚硬的木质包皮椅背上，两肩痛得要命。
车窗玻璃在啪啪乱响中摇晃着，巨大的爆炸在继续，大地抖个不停。许多人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从前面的车厢里东倒西歪地冲进来一群失魂落魄的新兵，他们神情紧张而又难看，绿色制服凌乱打皱，制帽掉在地上，甚至还有人在惊慌之余忘记了拿枪。
杂乱的皮靴声和嘈杂声中，淡蓝色的呛人的烟雾开始涌入407号车厢，很快与汗臭味混合起来，弥漫在空气中。一些士兵将头从桌子底下伸出，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随即开始跟前面车厢里的士兵一起骚动起来。服役数年的上士班长们开始用严厉的口气大声喊着自己班组的名字，发出短促的口令。
瘫坐在座椅上的欧阳瑞航感受着可怕的震动，心儿就像经历了八级地震一般惊骇。他拉起制帽颈带，紧张并且有点恐惧地向四周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是着火了吗？”
“笨蛋！是爆炸，还不快逃命！……”一个老兵不耐烦地吼叫着。这是一个长着乱蓬蓬的灰色头发的家伙，中等个头，有些肥胖，肩头挂着银星闪烁的上士军衔。
欧阳瑞航立即产生了清晰的恐惧感，浑身剧烈一颤。他这才发现许多车窗早已拉开，不少士兵已经跳出了车厢。他的同座正在用力推起旁边的车窗，对面的伙伴着急地向窗外挤去。
“哦！天哪！”欧阳瑞航惊叫一声，只感到两肩一松，差点打了个寒颤。他不顾一切地挤在发抖的军服和臃肿的背包中，从车窗爬了出去。下面有人拽住他的双手，将他狠命一拖。在令人恐惧的失足感中，他整个身体摔在了地上，脚部火辣火辣的。幸运的是，上身倒栽在了两个绿色背包上。
他小心地抬起头，看见了自己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最可怕的惨景：在升腾着的巨大烟云中，列车最前端的几节车厢被炸得七零八落，蔓延的黑烟和红彤彤的火海将残骸包围，看不清里面，但却足以吓得人窒息。除了绿色的火车头比较完整外，残骸之后的两节车厢已被带出了轨道，撞碰挤压，严重变形，碎片洒满路轨，成为一堆堆废铁。浑身鲜血的幸存者正挣扎着从车窗里爬出，惨叫和哭喊声连成一片。路基被彻底震坏了。
欧阳瑞航艰难地挪动了一下，他感到右眼下方和左肋有些疼痛。事实上，他的右脸有几处割伤，左肋有些淤肿，但伤势并不很严重，只是恐惧使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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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势异常严峻，”五十六岁的田斯威中将站在台上，看完副官递来的加急电报，神情激动，双眼闪烁着担忧的光，“就在刚才，我们的援军军列受到了炸弹袭击！7号铁路线也被炸毁了，至少用两天时间才能修复。”
他顿了顿，抬起头：“毋容置疑，蓝玛瑙帝国这次采取的‘风暴潮’军事行动，规模大，出手狠，如果继续蔓延下去，就会超越边界冲突，演变为全面战争。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战斗力，这里就会成为我们的坟墓！”
全场肃静。田冰双眼盯着台上的父亲。
“边疆大开发是一把双刃剑。保卫神圣的领土，开发我们的资源，关系到联邦的切身利益，关系到人民的幸福安康。然而，战争残酷，实力为王。如果我们不进步，联邦就会失去对蓝玛瑙的主权、开发权，甚至连发言权也会丢失。”田斯威往左走了一步，点击播放了下一张幻灯片，投影仪的金色灯光顷刻间打在了他的身上。
幻灯片上的军事态势图清晰地显示，最前沿的许多哨所和城镇都陷入了战火纷飞之中。实际上，8月28日以来，敌军重炮部队轮番发出密集的炮弹，疯狂扫荡新西联邦在边境上的一切存在，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田斯威继续厉声讲道，“要看到，我们国家当前的处境是多么艰难。金融风暴，经济危机，大规模社会群体性事件，邻国侵扰，独立运动，分裂势力，恐怖组织，哪个都不是纸老虎。许多敌对势力，正对我们虎视眈眈……”
“哎，你有没看到，投影仪的彩光照到田老头的身上，简直神了。”
“嗯，你看那个大大的金色字母M，正好打在他的脸上……下巴那里又是个绿色的P……咳，正好一个‘宪兵’的外语缩写，搞笑死了……”
两个身着内务部队浅绿色尉官服的女人在交头接耳。其中一个胖姑娘脸上长满雀斑，笑得非常庸俗。至少姜莉听起来是这样。
苏映翔在田冰右侧坐着，低声笑道：“原来不止我一个人爱开玩笑……”
“保持安静。”田冰压低嗓子说。
阶梯会议厅里，投影仪的金色灯光依旧打在田斯威上将的身上。已经做了一个小时的发言，他却仍精神饱满。这时，宇太静子的脑袋伸进门口，朝台上望了望。
“安全环境日益恶化，一定要加强戒备。但是，近几年来，我们在这方面做的远远不够，甚至退步了。我亲自去过一些部队，发现无论是指挥员还是普通战士，都没有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军事工作当中。海关总署犯罪调查科破获的夏门走私案，更是令人痛心。我们的一些军事干部、政治干部，利用手中的权力参与违法活动……我真是感到汗颜……”田斯威批评道。
“华盾酒店是我们部队出钱建造的。但过春节时，我带着老婆孩子，连进去吃一顿自助餐的钱都出不起。”
田冰听到坐在前面的一个工程兵上校向同僚抱怨。
“退役后我一定去经商。”苏映翔有板有眼地说。
“就你那点儿智商！”姜莉闭上眼睛养神，“怎么还不散会，烦死人了。整天开会，一个接一个，要干的工作反倒没时间干了！”
“文山会海。每个会议都是重要的，”苏映翔拨弄着自己的大檐帽，“而且每个领导都是这样认为的。”
“不要说了，烦，”姜莉冷冷地抚摸着自己的手指甲，“都怪我爸没本事，让我分到了宪政卫队。要是在国防部机关里坐办公室，那我今天的生活就完全是另外一个样……”
“如果您觉得我们的卫队不好，随时欢迎您人往高处走。”一直沉默不语的田冰这时开口了。听口气，他心里可满是不舒服。
“我迟早会走的，你放心！”姜莉毫不示弱地回击。
“你不要让我觉得你人品不好。”田冰说完，就封口了。他不想继续说下去了，周围这么多同僚，声音太大，会一传十十传百的。他也清楚，近些年来，在这支军队的上空，笼罩着一种悲观的情绪：福利待遇增长幅度严重低于商业公司，退役减员率居高不下，军队特种牌照车辆、飞机频繁参与货物走私，导致军民关系紧张，这让自诩清廉的首长们头痛不已。但他不想在服役期里消除自己对宪政卫队怀有的神圣荣誉感。
“我人品不好？……”姜莉觉得自己要抓狂了。苏映翔赶紧用脚踢了一下她的军靴。
姜莉感到浑身振颤不已。周围的世界嘈杂不已。
“什么？”田冰警觉地抬起头，两只眼睛如鹰眸。
“你说呢！”姜莉强忍着泪水，任凭身体抖动。她胸前是深蓝色的宪政卫队胸章，上面的图案，田冰再熟悉不过了：一本打开的联邦宪法法典前面，是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和一把略微弯曲的军刀，它们呈X形交叉在一起，整个图案蕴含着“捍卫宪政理想”的寓意（注：根据《宪政卫队的使命》一文，其含义确实是“捍卫宪政理想”而非“捍卫宪政”）。
“出什么事了……”苏映翔镇定却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身体随即东倒西歪。
“干什么？”姜莉半站着一把扶住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左摇右晃。
不对，不是我在发抖！
整个阶梯会议大厅陷入了不可名状的嘈杂声中，灯光忽明忽暗，震感强烈。
田斯威中将扶着讲台，身后幕布上的一块装饰金属板掉了下来……那是联邦军旗的一角。“可能又发生地震了，大家快从紧急通道疏散！”司令部警卫团团长马飙少校喊道。
田斯威脸色古铜，定了定身，接着补充道：“大家都是军人，要保持秩序……”
但是，场面的混乱超过了他的想象。一阵密集的光束从会议厅后方射来，发出蓝中带紫的强大电光，将整个大厅照射了几秒钟。紧接着，通道侧翼的玻璃嵌板落地窗被翡翠色的绿光映亮。整个基地都陷入了可怕的震动之中。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地震……这是基地在爆炸！田斯威刚刚反应过来，站在不远处的马飙团长便扶着他向讲台后面的出口冲去。
“嘟嘟——”尖利的警报声蓦地震荡起通道里的空气，天花板上的红灯疾速闪耀，映红了他们的脸和制服。在转弯处，田斯威遇到了惊慌失措的司令部办公室主任黎明煜少校——他结结巴巴地说：“中将！基地……基地……发生了叛乱……”
“什么？”田斯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些刚到基地换防的地勤部队士兵……解除了二号弹药库卫队的武装。”黎明煜继续说道，“十一个可疑的……国际观光旅行团，三百多人，占领了基地东门和南门，正在攻击我们……”
“呃，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田斯威中将拉长了脸。
黎明煜眼睛泛红，大口地喘着气：“本来我们早就接到了情报，侦察大队已经在监控这些旅行团了，但是……”
“快去1号作战室！”田斯威沉稳地看了黎明煜一眼。他没想到，初次见面时，自己很欣赏的办公室主任，在非常时刻竟会这么失魂落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