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胡杨把大家召集起来,又商量了下一步的计划,商队的下一步路线是从伊逻卢城出发,过姑墨绿洲的拨换城,到大唐在西域设下的疏勒镇,从疏勒镇出发,翻越葱岭,到费尔干纳盆地的大宛城。
向导曲哲和商队相处得过于融洽,都不想离开了,他临时改变了主意,送大家到疏勒镇,然后再返回西州。
商队休整的这两天,胡西原和周江已经在伊逻卢城开始了新一轮的货物买卖工作,买新,卖旧,报官,向安西大都护府根据货物的运载和交易情况而缴纳了税银。
马龙和其他护卫都知道,这几天是令狐楚和白笑玉的回娘家期间,所以就没有给他安排具体的活儿,而且大家早都自己排好了班,各司其职,各就其位。加上安西大都护的公子又派了些唐军士兵来保护客店和商队,所以护卫们的压力一下子少了很多,所以就给令狐楚放了几天大假,让他专门陪笑玉。为了躲避一些不必要的纠缠,令狐楚在开完会后,把越儿给王长齐一交代,让他继续教两个孩子读书写字,连周江的汇报都顾不上听,就带着笑玉出客店到伊逻卢城里闲逛去了。
“什么?你们要翻越葱岭?不行,这太危险了!商队这么大,还有老人孩子,难道你们疯了吗?”前来造访的娑葛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急了。
“你们最理想的路线是到姑墨绿洲,从那里走天山古道,从天山山口翻越凌山,到碎叶城,这是捷径,这条路是最保险的。八十年前大唐的玄奘法师就是走这条路去的撒马尔罕!”
令狐楚不在,娑葛对着马龙和胡西原在发火,“子羽不知道,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吗?”
“世子,我们知道这条捷径,可这条山路是最险峻的,当年玄奘法师行走,不还是遇到雪崩了吗?”
“世子,我们的目标是撒马尔罕,走葱岭是比较近的路线,翻过葱岭就能到费尔干纳,要是绕道碎叶可就远了啊。”
娑葛无奈地摇了下头,“翻越帕米尔,你们知道意味着什么。”
“不光是翻越帕米尔,任何一段路程都对商队意味着危险,丝绸之路上的商队,如果因为害怕危险,就不会离开家门,踏上这漫长艰辛的旅程了。谢谢世子的一片好意,这个线路是整个商队决定的,大家都通过了,恐怕很难改变了。”
“你们不要忘记,前几天你们抓了两个女子,她们是喀什噶尔的皮匠家族的人,你们和他们结下了梁子,他们会让你们平安通过疏勒镇吗?”
“区区蟊贼算什么,响马我们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几个贼偷?再说了,疏勒镇有我大唐的屯军,料也无妨。”
眼前这两个人都难以说动,娑葛知道,令狐楚就更别说了,看来请他们去碎叶川是没什么希望了。“既然是商队做出的决定,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帕米尔的山路并不比天山山道轻松,涧深雪厚,岭高路滑,希望大家能平安越过帕米尔。”
帕米尔,大唐人说的葱岭,再一次在人们心里形成一道阴影。丝绸之路,帕米尔高原是最大的障碍,翻越帕米尔高原是商队迎接的最大的挑战。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商队在这里被重创,不知道有多少人埋身雪原,永不归乡。
中午时分,北城。
路边正好一家小酒店,笑玉就像个小女孩一样,笑得很甜蜜,“六郎,今天我请你喝酒吧,怎么样?”
令狐楚看了下,典型的西域风格的小酒店,里面除了提供酒水,还有各种肉食和面食,油饼、烤饼等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令狐楚走了进去,到最里面找了张桌子,拉着笑玉坐下。一个龟兹少女走了过来,用龟兹语问到,“二位想用点什么?”
笑玉也用龟兹语回答,“给我们一点葡萄酒,不要太多,还要两张烤饼和一些烤肉串,有羊排的话也给我们上一点。”
龟兹少女点了点头,“好的,请稍等。”
过了一会儿,少女端上来了烤肉串和烤好的羊排,还有两张烤饼,同时还有一壶葡萄酒,和两个酒杯,“请慢慢享用吧。”
看来是真饿了,令狐楚直奔热的烤羊排,大口大口地撕咬着,咀嚼着,油顺着嘴角直流。笑玉给他倒了一杯酒后,手托着下巴,笑着看着他吃。
“看我干什么?你怎么不吃啊?”令狐楚很不解地问。
笑玉伸手,用一块汗帕擦去他嘴角的油,“我不饿,我就喜欢看着你吃,”然后傻傻地一歪头,两只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
“六郎,等我们回到长安,我给你烤羊肉,怎么样?这样就能天天看着你吃肉了,”笑玉边想象着边说。“你会烤吗?”令狐楚含糊不清地问,他比较关心这个技术含量很高的问题,“我可以学啊,再说了,这也没什么难学的。”
正在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际,有两个人从酒店外面走了进来,向里面扫了几眼,然后走到他们旁边的桌子前坐了下来。
令狐楚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两个都是西域胡人,穿戴也都是一副胡商的打扮,一个高个子的男人,有四十多岁,深眼窝大胡子,满脸的干练,另一个是年轻人,二十多岁,比四十多岁的男人一头,深眼窝没有胡子,身上都背着包裹。
两个人点了一些酒菜,然后开始低声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令狐楚是肯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了,但总觉得一个声音比较熟悉。突然,那四十多岁的男人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令狐楚和白笑玉,感觉神色一变,又转头向那年轻人说了句什么。
白笑玉站起来,绕到了令狐楚背后,趴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前天晚上,我们在小巷里听到的一男一女,就是他的声音,那女的是红霞。”
令狐楚这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声音耳熟呢,原来如此。他伸手拍了下笑玉,表示鼓励和夸奖。然后,他站起来,端起了自己的酒壶和酒杯,走到了旁边的那张桌子边,直接坐到了那四十多岁的男人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请阁下喝杯酒,如何?”
那男人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用略显生硬的汉语说,“啊,谢谢你,远方的朋友。”
“呵呵,几天前我放走的两个姑娘,不知道平安到家了没有?”令狐楚直接问。
“什么姑娘?朋友,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中年胡人男子显得有些发蒙。
“需要我帮你回忆吗?前天晚上你和红霞的谈话,需要我给你重复一遍吗?”令狐楚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两道凶光。
中年男子不再装了,他微微一笑,“果然是鬼剑,什么都知道,你的这对眼睛好厉害,耳朵也很厉害,说吧,你想怎么样?”
“交个朋友,来,喝一杯,”令狐楚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举起了酒杯,“我能是突厥人的朋友,也能是喀什噶尔人的朋友。”
“好,既然红霞是你的朋友,我也希望能是你的朋友,来,干杯,”中年男子也举起旧杯,两个人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不需要我作自我介绍了吧?”令狐楚微笑着问。
“不用,阁下是大唐最厉害的游侠,昨天得到了突厥人送的鬼剑的称号,在西域还没有第二人。我叫沙克尔,是喀什噶尔皮匠在龟兹的老大,还要谢谢你放了我的两个女儿,她们告诉我,你们商队很照顾她们,尤其是那边的那个龟兹女子,很善良。可惜我死了一个兄弟。”沙克尔很平静地说。
“没办法,突厥人的手太快了,我很抱歉,”令狐楚做出了一副很真诚的样子。
“唉,这次总感觉很不对劲,为什么我们总失败呢?”沙克尔真的把令狐楚当成朋友了,还是另有所图?不知道。
“因为你们接的这次任务就不对,”令狐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想啊,突厥人又要保护我们,又要你们去找所谓的宝物,这不是有问题吗?而且他们总怀疑我们拿到了楼兰王的宝藏,如果那样,我们为什么还要冒险西行呢,我们带着宝藏回长安多好啊。”
“你想让我们把任务退掉吗?”沙克尔狡诈地一笑,仿佛一只沙漠里的老狐狸,“如果你们没有宝贵东西,为什么还怕我们跟着呢?”
“我的商队里没有所谓的楼兰宝藏,但有我的货物啊,我的丝绸,我的瓷器,都是我们的生意重要的货物。另外我们大唐有句话,不怕被贼偷,就怕贼惦记,请原谅。”
“如果你们还想这么下去,我就没办法了,这几天有唐军保护,过几天我们就去碎叶,还是突厥人保护,如果你希望你更多的兄弟或女儿死在突厥人的箭下,就请自便,我的商队就继续当你们的诱饵,至于突厥人惦记的是楼兰王的宝藏,还是喀什噶尔皮匠家族的藏宝图,我还真有些搞不清楚了。”
沙克尔突然眼睛眯缝起来,闪烁着一道凶光,令狐楚依然笑眯眯的样子,听到他用胡语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笑着对令狐楚说,“谢谢你,朋友,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放心,以后我的人不会跟你们了,千万不要去碎叶,那是突厥人的大牙帐,要是去撒马尔罕,可以走疏勒,那里是我们的家乡。”
“好啊,就冲朋友你的热情,我也想去你们那里了,如果我去,会请我喝酒吗?”令狐楚笑得很淫荡,仿佛酒是他生命里的唯一。
“哈哈哈哈,会的,会的,我们有点急事,先走了,喀什噶尔见吧,”说完,沙克尔拿起包裹,向令狐楚点头一笑,走开了,临出门扔给了酒店老板两个银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