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莫作远行客,远行莫戍黄沙碛。
黄沙碛下八月时,霜风裂肤百草衰。
尘沙晴天迷道路,河水悠悠向东去。
胡笳听彻双泪流,羁魂惨惨生边愁。
原头猎火夜相向,马蹄蹴蹋层冰上。
不似京华侠少年,清歌妙舞落花前。
-------(唐)戴叔伦《边城曲》
沙丘,如同小山,绵延到了天际,和远处的云连接在一起,整个天地一片金黄。
一条依稀可辨的小路,在骆驼和马匹的蹄印和粪便的提示下,向前方默默地延伸着,如同一条轻轻薄薄的丝绢,风一吹,就全部消失了。
风,夹带着沙砾,夹带着酷热,夹带着死神的呼吸,游荡在大漠的每一个角落。将沙丘吹拂得很是平整,如同大河的波浪和水纹。
一个动物的头骨,安静地摆放在一个沙丘上,在午后的阳光下煞白,死神曾经来过,大漠是如此的狰狞和恐惧。
在死亡之海里,那些骁勇善战的马匹,失去了往日的豪迈和嘶鸣,它们低着头,默默地跟在领队的骆驼后面。倒是那些塌实忠厚的骆驼们,不管在它们所擅长的沙漠,还是平坦的草地,始终一副务实的态度,背负货物,坚持跋涉。
越儿的一老一小两匹骆驼,紧跟在她的后面。
段英还是在前面给她牵着骆驼,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
此时,越儿最不被看好的两只骆驼,却成了商队里最值钱的宝贝,它们也成了整个商队过大漠最后的希望。
这一切,还要感谢尕骆驼一盏灯的那一只慧眼。
商队出发的前两天,尕骆驼一盏灯就到了商队所在的客栈,检查一下路上要带的东西,和所有的骆驼马匹,哪些骆驼马匹有问题,要尽早解决,不然等进了大漠,可就都成了累赘了。
一盏灯这一只右眼可真是厉害,当真就发现了不少问题,责令伙计和脚夫们立即解决,尤其是交代水和食物、柴火必须带充分,而且每个人必须随身携带足够的水。
当一盏灯看到越儿的那匹老骆驼时,先是大吃了一惊,接着不相信,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老骆驼的跟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半天,冷不丁地问身边的令狐楚和胡西原,“孙老赶在哪里呢?叫他出来吧?”
令狐楚和胡西原更是丈二金刚,一下子摸不着头脑了,“孙老赶?您问孙老赶?那我们哪儿知道啊?”
一盏灯很严肃,看样子也不是开玩笑的样子,“这就是孙老赶的老骆驼,还说他不在这里?”
两个人脸色大变,“我们真不知道孙老赶在哪里啊,这骆驼,可是越儿买来的。”
当令狐楚简单地把事情原由叙述完后,一盏灯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禁黯然神伤,“如此说来,孙老赶退出了这大漠丝路了,老家伙里,以后就李瘸子和我了,这老哥往来大漠三十多年,怎么落了个如此结果啊?”
接着他又去看越儿的小骆驼,看完后突然高兴得不得了,“哎呀,孙老赶果然是高人啊,他的骆驼都是宝贝,公子,您能否高高手,把这一老一小两只骆驼卖给我吧?”
令狐楚莫名其妙,“前辈,这骆驼是舍妹的,您可去问她。”
“哈哈哈,公子,越儿姑娘真是慧眼识宝啊,这老骆驼,是孙老赶往来大漠的法宝,可预知沙暴,并且在沙暴后识得道路,过大漠,有它在,我就放宽心了;而这小骆驼更不得了,是有名的白橐驼,这样的骆驼,毛色越白,就越好,除了识路,跑得快,还能在大漠里找水源,它的鼻子最好使了,哈哈,公子啊,你家越儿姑娘,太厉害了!”
一盏灯近乎失态的大喊大叫,把大半个商队的人都吸引来了,人们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到了这两只骆驼身上,还是那么瘦,那么单薄,那么可怜。
“可是,这小骆驼,看着也不白啊?”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给它洗洗啊,洗干净了就知道白不白了?现在骆驼还小,等过个一两年啊,就没这么瘦了,而且啊,比一般骆驼可快多了。”
呼啦一声,众伙计去打水给小骆驼开始洗澡,没过多大一会儿,一个白白的小骆驼出现在了大家眼前。
令狐楚和胡西原还呆在那个地方,他们同时响起了越儿的那句话。
“我就是喜欢,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好。”
从那个时候开始,越儿把她的两匹瘦骆驼就当成宝贝一样来看了,这不,只要在路上,必须要把这一老一小带在自己身边。当然,一盏灯的希望还是破灭了,越儿铁定了你出多少钱也不会出手自己的宝贝的。
当年玄奘法师走出大漠,全靠的是那匹枣红老马,而现在,自己有这两匹宝贝骆驼,可谓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景色依然枯燥而且单调乏味,越儿刚开始的新鲜感早都被太阳给炙烤干了,她觉得人生最大的享受是找个阴凉地方,好好地喝水,但是,水已经被定量了。毕竟,后面的路还那么漫长,在大漠里,断水是最可怕的事情。
在大漠里赶路,白天热得难受,晚上又冷得难受,如此强烈的反差,真可谓大漠是冰火两重天啊。
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希望夜晚早点来临,因为晚上赶路,要比白天稍微舒服一些。
在六月到八月之间,很多的商队大多沿用这一做法,那就是在白天太阳开始肆虐时开始宿营休息,等晚上太阳落山后再继续赶路。如果老天爷开恩,能赏赐一个半个阴天,即使闷热,大家也会很开心的。
可是这天傍晚,一盏灯却让商队停止了前进,选择了一片山崖的背风面,让大家安营扎寨,今晚好好休息。
令狐楚很不解,问他为什么,一盏灯很神秘,“公子,今夜有大风,前面路段太险,可能有流沙,商队不能在晚上过,必须等天亮才可以走。”
众人又是一惊。
风暴,流沙,大漠里致命的两大灾难。
晚上,一弯细细的月牙,像小女孩快乐而翘起嘴角的小嘴巴。
从来没这么累过的越儿在发脾气,“我脏死了,不洗脸我根本就睡不着!我要洗脸!”
可这次段英说什么也不给她,“越儿姑娘,不能啊,水现在比金子还珍贵呢,以后没了水可怎么办啊?”
“哎呀,你怎么这么笨,没了水,我叫我的小骆驼去找水啊,反正这大漠里有河有湖的,邓大叔不是也说过了吗?”
“那也不行,水只能喝,不能洗脸。”
白笑玉也过来劝她,“越儿听话,咱不洗脸了,看姐姐也不洗脸嘛。”
“我不嘛,我就要洗脸,”没想到越儿的犟脾气犯上来,还真是厉害,白笑玉怎么劝都劝不住,她直接要抢段英带的水囊,段英一着急,一把将她推到了地上。
越儿先是一惊,接着放声大哭。
令狐楚闻听赶紧过来了,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哥哥来了,越儿更理直气壮了,还一个劲地嚷着要水洗脸呢。
没想到,令狐楚黑着一张脸,没有扶她,也没有将她抱住,相反,他去拍了拍段英的肩膀,“小子,你做得对,水是大家的命。”
接着他看了看地上抹眼泪的越儿,又蹲到她面前,“你声音再大点,就可以把狼群给招来了。咦?你现在不是正在洗脸吗?这点泪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给你点?”
他的表情、声音、语气异常的严肃,让越儿不敢再发出声音,把哽咽都淹没在了喉咙里,“早就告诉过你了,水是大家的命,你现在用掉了,以后大家如果没得喝,渴得要死的时候怎么办?我告诉你,你的小白骆驼还太小,能不能找到水源先别指望,我们大家不在长安好好呆着,到大漠里来九死一生为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吧。越儿,我希望你作一个懂事的孩子,要是再纠缠段英要水,”他打住了话头,把右巴掌举了起来,吓得越儿赶紧躲闪,但那只巴掌又缓缓地放下了,“已经洗过了,给她擦一下,吃东西,睡觉!”说完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
越儿觉得自己更委屈了,看到哥哥的身影不见了,伏在白笑玉的肩膀上又哭了起来,却又不敢发出声音。白笑玉也觉得心里一阵难过,抱着她,哄着她。
段英更是像犯了什么错误一样,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边,不敢抬头看越儿。
大漠深处,传来了两声狼嗥。
营地中央,一堆篝火先烧了起来。
狼的嗥叫声一直在不远的地方徘徊和游荡,因为有火堆,它们一直没敢靠近。
狼的叫声让越儿有些毛骨悚然,在白笑玉的劝说下,她们两个也坐到了篝火边,听一群男人们在吹牛,此刻,一盏灯正在跟大家讲一个狼的故事呢。
看到她们两个过来,令狐楚先伸手将越儿拉到了身边,用自己的大披风裹住了她,横着将越儿抱在了怀里,白笑玉紧靠着他坐了下来。
“那次,我们人少,天上没月亮,没星星,天上地下一抹黑,还起了大风,狼就在我们身边……”
越儿被哥哥抱着,觉得很是温暖,前面是大火堆,热哄哄的,听着这个惊险刺激的故事,她的眼皮竟开始沉重起来。
下半夜,风声果然大了起来,大有鬼哭狼嚎之势头,幸亏向导一盏灯提前挑选了这个背风的好地方,才让商队躲过了这场大风。
风一起,远处的狼也开始不安分起来,沙漠里的狼都凶狠,不管是人还是牲口,只要带肉的,不管死活,它们都吃,而且还吃的只剩下骨头。大漠里那些白花花的骨头,很多就是狼群的杰作。
中间的篝火不敢熄灭,边上的小火堆也一样烧着,大部分伙计都没有睡,举着火把,拿着刀枪保护着骆驼群,不让狼群靠近,并及时打退个别狼的试探性偷袭。
如果不是火,狼群肯定要全线冲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