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声吹彻梅花,胡云遥接秦霞。
白雁西风紫塞,皂雕落日黄沙。
汉使牧羊旌节,阏氐上马琵琶。
梦里身回云阙,觉来泪满天涯。
————(明)杨慎:《敦煌乐》
从瓜州向南,直通沙州大路,渐渐地与远处的大漠连接成了一片。
一行人马正不紧不慢地赶着路,此时,太阳快转到头顶上了。
令狐楚骑在他的马上,身后是两匹骆驼,坐着白笑玉和令狐越,再后面紧跟着四匹马,是段英和石铁信、令狐忠、令狐义,再后面,是宋武和汪小侠。
九个人的目标是沙州敦煌,这次是轻装前行,所以显得很轻松。
令狐楚把商队在瓜州安顿好之后,和胡家父子、马龙等一商量,决定带越儿先来沙州寻访神医李逸青,同时宋武要到沙州来寻找过大漠的向导尕骆驼一盏灯。把商队都交给马龙看护,还好,石天雕给派的几个徒弟很不错,以前也作过护卫,在商队没出玉门关之前,他们是不肯回去的。所以令狐楚才敢放心大胆地带人出来。
商队一到瓜州,就收到了各种消息,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充斥着西去的商队的耳朵,也刺激着商人们的神经。
最大的好消息是关于响马的。
沙州和瓜州附近最大的响马黑沙,因为动了官家的粮饷,虽然一时得逞,但激怒了附近的守军,玉门关守关主将秦振阳奉命带军清剿黑沙匪帮,在当地捕快的协助下,一举捣毁了黑沙的老巢,并全歼了黑沙的大部分手下,只有黑沙和他手下的四大刀客、两个神秘女子冲出了重围,逃进了茫茫大漠,不知生死。
这个消息无疑是最好的消息,提到黑沙,包括令狐楚和马龙也都觉得头皮有些发麻,确实很难对付的一个强硬对手。没有了这个威胁,至少往来沙州和瓜州之间是平安的,其他小角色便不在他们的眼中了。
还有一个坏消息,就是原来一直惦记的两个向导,一个失踪了,一个已经前往伊州了。
瓜州地界有两个老资格的过大漠的好向导,第一个是老骆驼孙老赶,他和他的一匹老骆驼,往来瓜州、沙州和西域各国多年,对大漠相当熟悉,不管是出新玉门关到伊州,还是出老玉门关经白龙堆到西州。虽然商队和当地人都把他吹得跟神一样,但老头子还是一再告诫人们大漠的凶险,自己之所以每次都平安回来,就是谨慎和好运气。
可是当李俊打听他的消息时,却听瓜州的人说,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出现了,后来孙老赶只接向东走的活,不再过大漠了,一个半月前听说他去了凉州,后来再没见回来。
第二个是瘸骆驼李瘸子,人也即将六十,虽然经验没有孙老赶那么丰富,但也是在孙老赶之下的最佳人选。李瘸子虽然瘸了一条腿,同时脾气不好,但也是往来大漠三十多年,没有出过什么闪失。可李瘸子刚带了一个大商队出老玉门关,前往西州,目的地是安西都护府所在地伊逻卢城,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
除了这两个比较有经验的,就是沙州的尕骆驼一盏灯了。
一盏灯,本姓邓,因为瞎掉了左眼,只有右眼,所以人称河西一盏灯。这称呼可没有任何贬低和取消他的意思,相反,是一种尊称。别看他一只眼睛,在大漠里,他就是能给商队带来光明和照亮方向的灯。因为他只有四十多岁,和前面两个相比,显得年轻许多,同时过沙漠时要带自己的一只小骆驼,所以当地送了他一个称呼,就是沙州尕骆驼一盏灯。
现在,最后的希望也只有他了。
一提到尕骆驼一盏灯,宋武就主动提了出来要去,说自己和这个一盏灯有过段交情,自己去,也许对方会同意的。令狐楚很是高兴。
可没等令狐楚高兴完,宋武也把丑话说在了前面,这个一盏灯脾气也有些怪,要价还高,能不能说动他,也要看运气。
令狐楚也觉得只好如此,先去碰碰运气。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自己只能照单全收,不管是好结果还是坏结果,自己也将承担下来,这是一个兄长和丈夫,一个商队的头领的责任。
出沙州城向南十多里,就可以看到鸣沙山了。东边,已经是茫茫的腾格里大漠了,腾格里在突厥语中是天的意思。西边,静静的党河日夜流淌。
“哥?这座山全是沙子啊?为什么叫鸣沙山呢?难道,沙子真的会自己叫吗?”越儿的小脑袋里充满了不停的疑问,总在问问题。
“这个问题啊,我先不回答你,我们先去找李神医,等出他那里出来后,让小段带你去山上好好玩,你就知道它为什么叫鸣沙山了,”令狐楚也学会了卖关子,在应对了妹妹的问题后,又提出了一个相当具有诱惑力的希望。
“真的?”越儿两个眼睛立即放光,睁得跟铃铛一样大,“那,那,我们可以晚回去一会儿吗?”
“可以,从李神医那里出来,就给你玩的时间,好吧?”令狐楚也知道,自从妹妹突然得了血汗怪病后,就再没有小伙伴跟她一起玩过了,原本属于她的快乐已经远去,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绝不能没有快乐的。
“那我们赶紧去找神医吧,”倒是越儿开始有些急不可待了。
莫高千佛洞在鸣沙山的东麓。
传说三百多年前,有高僧乐尊从鸣沙山经过,见鸣沙山顶金光万道,状有千佛,于是萌发开凿之心,后历建不断,遂成为佛门圣地,号为敦煌莫高窟,当地百姓俗称千佛洞。
三百多年来,无数的高僧、沙门、画师、工匠云集于此,不断地开凿着新的石窟,在石壁上用自己的刀和笔,用他们的毅力、执著和精神,向世人讲述佛经里的故事,讲述他们自己的那个世界里的故事。乃至到后面的一千多年,他们的后来者始终保持着这份执著,给这个伟大的民族和神秘的地方,留下了一笔千年的财富,壁画、彩塑、佛经、书籍。直到某个黑夜,又一批响马和盗贼的闯入。
这里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
令狐楚有些不明白,李逸青一个医生,怎么会混迹在这个地方呢?据他所知,这里除了和尚就是画师和工匠了。这几年,还有一些读书人也喜欢在这里扎堆,和一些西边过来的和尚或其他人交流。
这里同样也是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但彼此之间都是乐呵呵的,也许他们都很熟吧。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长得又黑又壮,扛着一大包东西,从令狐楚他们的后面过来,笑得很是古怪。
“嗨嗨,嘿嘿,嗨嗨,嘿嘿,”他冲着每一个人都笑,笑得是那么憨厚,那么可爱。
令狐楚赶紧让身后的人给他让路,越儿和段英、白笑玉不敢怠慢。
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越儿不禁感叹了一声,“天哪,这么重。”
“不重,一点也不重,”他傻笑着,回头看了越儿一眼,又继续向前走,边走边喊,“沈先生,沈先生,我把画料背来了。”
大家的心猛地一沉,原来是个傻子,唉。
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跑了出来,“哎哟,山娃,你慢着点,这么重的包,又一口气背进来,累着怎么办?”
“嘿嘿,不重,山娃不累,”黑小子继续向里走,那年轻人在一边策应着。
令狐楚赶紧快走两步,“这位先生,麻烦打扰一下,敢问这里可有一位神医李逸青先生啊?”
“你!”这个姓沈的年轻人第一眼看到令狐楚,先是惊了一下,继而微笑,“阁下是寻找神医还是寻找和尚啊?您是找慧彦师傅的吗?”
“先生,在下带舍妹专程拜访神医李逸青先生,请先生指点一二。”
“神医?没听说过我们这里有什么神医啊?”沈先生轻轻地一笑,淡淡地说了一句。
众人的心一凉,没有神医?
“没有神医,有李先生,”前面那傻子猛地回头接了一句。
“啊?”令狐楚似乎又看到了希望,“那,这位先生可在此处?”
“不错,这里倒是有位李逸青,但就不知道是不是阁下要寻的神医了,”沈先生轻轻地说了一句,“请随我来。”
一处洞窟里,有一个中年人,正在用画笔在石壁上描画着什么。
“这位便是李逸青,”沈先生一指那个年轻人,旁边,傻山娃把大包放在了地上,正在大口大口地喝水,看来是渴坏了。
“李先生,在下路过此地,为小妹之病特来拜访先生,请先生不辞辛劳,我……”
“阁下不必再说了,李某并非什么神医,只是一画匠而已,莫被流言所欺骗啊,”那人头也不回,只顾自己作画。
令狐楚有些失落,难道人们的传言是假的,不会啊,石天雕的话不会有错,难道高人都是如此?
“李先生,请您务必帮忙,条件都好说,”令狐楚有些急了。
“阁下请回吧,”李逸青还是头也没回。
“咦?这只鹿身上有九种颜色啊,好漂亮啊,”一边的越儿并没有体会到哥哥的焦虑,也并没有担心自己的病,从一进来,她的眼睛就立即被墙壁上的壁画所吸引。
没想到,越儿的这声感叹,竟让作画的李逸青放下了笔,把头转了过来。
李逸青三缕长髯,脸型瘦长,颇有些仙风道骨,如果穿上道袍,没准更像一个道长。
他的两个眼睛先是扫过越儿的脸,又迅速扫过众人的脸,最后一直看着令狐楚,“子丹,莫非这是慧彦师傅的俗家兄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