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声吹彻梅花,胡云遥接秦霞。
白雁西风紫塞,皂雕落日黄沙。
汉使牧羊旌节,阏氐上马琵琶。
梦里身回云阙,觉来泪满天涯。
----------(明)杨慎:《敦煌乐》
公元712年大唐太极元年(后改元延和元年)秋九月
拿着那片有些发黄的纸,令狐楚恍如隔世,所有发生的一切都象昨夜一梦,而醒来时却发现梦里一切都成真的。
慧彦师傅的一首偈子诗,却成了商队最准确的预言,是对他们的命运的预测,而他们也在用各自的命运来验证着这首诗的准确。
笑玉留在了帕米尔,而自己也答应了她要在那里作十年的商队向导,昆仑山,西昆仑,令狐楚苦涩地笑了。
西行举步艰,瀚海两重天。
谈笑过沙碛,雪岭留红颜。
南国风光好,北疆煞气寒。
他城一相逢,故土万里远。
功成大梦醒,身在昆仑山。
当他再次寻访当年的鸣沙山东麓的莫高崖时,发现很多画匠都不在了,寻访慧彦师傅,很多人都是几年前就离开了,有人说他前往了印度,也有人说他去了西域,还有人说他在京城的大慈恩寺,众说纷纭。
唯一欣慰的是李逸青还在。
在山娃的帮忙下,令狐楚带了当年他送自己的那卷笑玉的画像,来到了他忙碌的洞窟中,李逸青对于令狐楚的造访不太高兴,因为他打断了自己的创作。当他认出当年的故人后,先前的不快一扫而光。
“哎呀,原来是令狐公子啊,怎么,从关外回来了?顺利吗?”
令狐楚点了点头,“顺利,刚进关,商队正在沙州休整。”
“越儿呢?越儿姑娘的血汗好了吗?”
“是的,李先生,好了,已经好了,现在她也在沙州休息呢,等歇息好了,她说再来看望你。”
“好极,好极,越儿姑娘几年不见,也应该长高长大了吧。”
令狐楚脸色一紧,“李先生,在下有事相托付。”
“公子请讲。”
“实不相瞒,我爱的人没有回来,留在了帕米尔高原,也就是葱岭的雪山下,守望从那里来往的商队。在我回来的时候,她托梦告诉我,希望我能在那里作十年的商队向导和护卫,我答应了。之前笑玉很喜欢燃臂佛的故事,也对这里的洞窟壁画念念不忘,尤其是飞天,所以,我愿意出资,请先生等为我的笑玉做一洞壁画,不知可否?”
李逸青沉默了半天,“好,不知道公子愿意出资多少?”
“先生只管提,只多不少。”
“那公子有什么要求?”
令狐楚陷入沉思,“没什么要求,只希望我能在那壁画中能迷失,从壁画中看到我们的前世和今生,若干年后,我死了,进入轮回来世再为人,站立在这壁画前,神佛在冥冥之中指引我,依然能感觉到我今世的情缘。”
“公子果然是有情人,那我也有个要求,不知公子能接纳否?”
“先生请讲。”
“飞天在这莫高崖的洞窟里都是,我会根据公子的意思专门给您开一个洞,但我不会明确地告诉你是哪一个,飞天和燃臂佛不只在一个洞窟的一副壁画中,公子在慢慢寻找的过程中,自然能领悟到什么,不知道公子意下如何呢?”
令狐楚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好!就依先生之意,明天我把钱给公子送来!”
“公子莫急,也待老夫完成手头的活儿后,才能为你开工啊。公子先准备一百贯钱如何?”
“好,明日我先送一百贯来,先生只管画就是,如果人手不够,需要加钱,请不要客气,只管说就是。”
沙州。
经过一路的长途跋涉,商队显得疲惫不堪,好在沙州城客店比较宽裕,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理想的落脚点,然后开始了休整。兰州城的护卫们在马龙的安排下轮番看护着客店里的货物和牲畜,让其他人安心休息。每一个人都很累,除了一个精力特别旺盛的除外。
令狐楚在白龙堆莫名其妙地病倒,又莫名其妙地康复,然后精力旺盛地带领着商队一口气冲进了玉门关,进入沙州。此时将商队的一些事务推给了马龙和段英,而自己却一头扎进了鸣沙山东麓的莫高崖中,一连几日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这天,从北面官道上来了六匹快马,一阵风般冲进了沙州城,然后满大街打听令狐家商队入住的客店,很快就来到了客店门前。
门前守卫的兰州护卫正好是“白衣银刃”方叔海和“钻云鹞子”汪小侠,一见六匹快马冲了店里来,心里顿时一紧张,手都放在了刀柄上,站起身来看个究竟,可等快马到了近前,两个人的心里顿时一块石头落地,来的都是老熟人。
为首的那人豹头环眼,脸色发黑,穿了一身黑衣,骑了一匹大黑马,老远就扯着嗓门大喊,“嗨,小汪,小方,你们两个臭小子没留在西域当上门女婿啊?”
他身后的五个河西汉子也各有特点,高矮胖瘦,黑白青蓝,每人也都是一匹快马,佩刀悬鞭,携弓背箭,或者手提长矛。
汪小侠和方叔海都认识,来的六个人都在河西大有名头,前面的黑面大汉正是小翼德张鹏,酒泉大侠石天雕的大徒弟,后面的五个人也都是他的师弟。当年令狐楚从肃州离开时,正是他们护送的。
“张大哥,你怎么来了?莫不是凑巧来沙州有什么公干?”汪小侠上前拉着马缰绳,张鹏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其他人也纷纷下马。
“没有公干,专门来接你们来了,令狐公子和马大侠呢。”
方叔海笑了笑,“不巧的是令狐公子这几天都不在店里,马大哥一直在呢,来,先进来吧,伙计,把马拴好!”说罢将六人让进了客店。
马龙已经听到了动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凌空翱翔,衣裙飘逸,彩带飞舞,她是那样美丽,眉眼含笑,秋波频送,仿佛来自于另一个时空,和你的心灵直接进行对话。
凝视她良久,你会发现她真的飞舞在九霄云端,飞过之后,漫天的花雨,就象草原上的雪花一样,纷纷扬扬,香气也弥漫在整个世界之中,庄严的音乐从天外传来,周围的世界不复存在,你愿意与她共舞,直到这个世界斗转星移,地老天荒。
这不是一个洞窟,这是我的全部世界,在这里,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向我敞开。
“哥,哥……”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他的沉思,将他唤回了现实。
“公子,”又有人一声呼唤,“你怎么了?”
令狐楚转身回头,见越儿和段英正站在自己身后,“哦,原来是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哥,满世界都在找你呢,马大哥让我们来的。”
令狐楚还没有从刚才的幻景中走出来,“来,你们看,这就是飞天,佛国中散发花香、演奏天乐、能自由飞舞的,男为罗汉,女为飞天,你们看,他们画得多好啊。”
“哥!”越儿很不情愿地再打断他,“改天再来看飞天好不好?真的有事。”
令狐楚有些不耐烦,“什么事非要我回去啊?不是都交代给你们了吗?”
“公子,其他事情我们都可以处理,这事你不回去,恐怕要伤朋友的交情,我们大家也都这么看的。”
“什么事?”令狐楚觉得也应该重视一下了,不然两个人不会跑到这里来找他了。
“肃州城你的朋友石天雕,就是那个大胡子,派了他的六个徒弟到了沙州,专门给商队保驾来了,这可是你的面子啊,马大哥正在接待,你不去见个面不好吧?你说呢?”
令狐楚嘿嘿地干笑了两声,“石天雕,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我问过了,那个张鹏说,石大哥在瓜州办事,正要遇到了胡大叔的商队,得知我们走的南线要来沙州,回到肃州后就把他的六个徒弟派出来了,前后相差这么几天,正好把我们给迎上了。”
“这样啊,那我得回去一趟,你们,继续看吧,很好看,我先走了,你们,看飞天吧。”
令狐楚一边向后退,一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出了洞口消失了。
“公子怎么回事?神神道道的?”段英见他走了,才疑惑地对越儿抱怨,“好象进了关,他就这样了吧。”
“唉,他太累了,也许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就好了。”
“越儿----”洞外一个声音传来,透着十足的憨厚。
“是山娃哥找我们来了,走吧,我们先出去,”越儿拉着段英走出了洞外,山娃正在那里等他们。
“公子走了,骑马跑了,可快了,你们要去哪儿玩?”
“山娃哥,李先生在哪儿呢?”
山娃嘿嘿笑了两声,“李先生在洞里呢,他要画飞天,画好多好多的飞天呢。”
“走,带我们去看看!”
“哎!跟我来,中午去我家吃饭,我让我媳妇做好吃的!”
山娃领着越儿和段英走进那间洞窟的时候,李逸青正在专心做画,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另一边的洞壁上,挂着白笑玉的画像。
越儿没有说话,段英没有说话,山娃也没有说话,他们都安静地看着李逸青专注地在作画。
他们看到,白笑玉成了那画笔下的飞天,在云与山的彼端自由翱翔着,与风一起舞动,天乐齐鸣,花香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