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曾为客,相逢每醉还。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
何因不归去?淮上有秋山。
--------(唐)韦应物:《淮上喜逢梁州故人》
神弓鬼剑的归来让原本有些惶恐的撒马尔罕欢腾起来,康王乌勒迦很快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乌勒迦对神弓鬼剑并不陌生,当年在抓捕阿拉伯间谍的时候,他作为撒马尔罕的守卫将军曾协助过令狐楚,于是在商队刚刚在撒马尔罕安顿下来后,一道来自康王的邀请就已经送到了令狐楚和马龙的手中。
处于礼节,令狐楚和马龙还是带了礼物,前往康王王宫前去拜会新一代康王。
四十多岁的乌勒迦行伍出身,典型的康居人性格,刚烈果敢,双目有神,一副西域硬汉的形象,见了令狐楚和马龙很兴奋,先是痛快地接受了两人的礼物,然后又是直接邀请两人在康国任职,请他们担任将军抵御阿拉伯人随时可能发动的侵袭,在被令狐楚婉言谢绝后也不生气,只是一个劲地请两位勇士为撒马尔罕这座美丽的城市再考虑考虑。
在离开的时候,康王也赏赐了两个人一些财物,令狐楚和马龙千恩万谢。
回到家,越儿已经等得很焦急了,她不知道康王叫哥哥去有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哥,康王叫你们什么事?”
越儿似乎也闻到了什么,小脸很紧张,已经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小丫头了。
“没什么,他就是想请我们帮他抵抗阿拉伯人,还说让我们作什么将军,带领康国的勇士一起作战。”
“啊?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还要东归呢,你们没答应吧?”
“你说的啊,我们还要东归,怎么能答应他呢,被我很客气地谢绝了。”
越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拍了拍心口,“这就好,我就放心了,哥,那个新康王,你觉得怎么样?”
令狐楚眨巴了下眼睛,“新康王啊,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将军,但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好国王了?”
“嗯?此言怎讲?”越儿有些疑惑了。
“他主张和阿拉伯人对抗,联合各方势力抵抗阿拉伯人,这是对的,但我总感觉他过于刚硬,不懂迂回,这让我想起来前康王突昏,虽然康继烈不是一个好将军,但他好象知道和阿拉伯人周旋,周旋你懂吧,想保全一个城市,和敌人周旋是有必要的。”
越儿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应该刚柔并济是吗?尤其是一个国王?”
令狐楚一笑,“是啊,商人也一样吧,过于刚硬会自我毁灭,过于柔软就不能自立,刚柔并济。”
“哥,你说河中的局势?”越儿又吸了两下鼻子,“对我们有影响吗?”
令狐楚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感觉打仗对商人不利,这里也是是非之地,我们应该尽早离开,对了,告诉会长,让他也做一下准备吧,最坏的准备。”
越儿这次懂了,认真地点了点头。
胡杨老人坐在首席,沧桑的老脸上真是乐开了花,手里的酒杯有些微微颤动,“我今天真是高兴,看来我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你们兄妹现在又都平安地回到了撒马尔罕,我就放心了,剩下的路,即使只有你们自己,也会顺利地走回去的。”
“爷爷,您不想回长安啊?我们还要陪您回到长安城呢,我要继续在您的店里做事,替您给客商们鉴定珠宝,怎么样啊?”
“那可使不得!”胡杨故做惊讶,“我怎么敢劳烦阿拉伯商人、波斯商人和粟特商人的三方特使给我打杂呢,就怕我的小店被砸了啊,哈哈哈哈……”
令狐楚也跟着放声大笑,其实从怛逻斯到撒马尔罕的路上,令狐楚最担心的还是胡杨老人,老人毕竟已经是近七十的高龄,当年也是不顾很多人的反对离开长安带他们兄妹踏上西行之路,虽然胡家的商队跟着到了撒马尔罕,可令狐楚始终觉得欠下老人一个天大的人情,而且是一个永远也还不上的人情。而如今,回到撒马尔罕看到胡杨老人精神矍铄、腰杆很直,心里一大块石头也就落了地了。
胡杨老人的身体和精神一直都很好,他对身边的很多人说,“哎,这都是越儿照顾得好,如果不是越儿和她的这些朋友,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扔在哪里了,陪越儿一起出来的这几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就是死,我也能闭上眼睛了。”
今天晚上,又是一场关于团聚的盛宴,西行的两支商队在撒马尔罕胜利会师了,如果不是几个新面孔的出现,很多人还以为时间依然停留在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呢。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一眨眼的功夫转瞬即逝,而说短也不短,当年的小越儿依然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当年的少年也都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子羽!我敢说,没有咱哥俩,只要有向导,越儿和段英他们也能把商队带回长安!你信不信?”
马龙几杯酒下肚,平日海量的他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脸色出奇地红,他的眼睛一直在越儿和段英的身上打转。
“那可不一定,从撒马尔罕到长安,可比从这里到大马士革艰难多了,大沙漠,帕米尔,河西走廊,他们啊,还小着呢,”令狐楚似乎不想承认自己在商队中地位的下降,“要不是有阿拉伯人帮衬着,他们哪有这么轻松?不信让他们从草原上带给商队出来?不行不行……”
令狐楚的话顿时激起了千层浪,在座的比他小的人都不干了,“轻松?从撒马尔罕到大马士革轻松吗?一路上也是很多大沙漠。”
“不就是到长安吗?我们就各走各的,看谁先到长安!”
段英的脸色通红,情绪激昂,“公子,您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了,你和马大哥都是多年商队老护卫,有经验,我们可是新手,一样往返几千里,不信我们赌一个,各带一个商队,从撒马尔罕到长安,看谁先带,同样还得看谁赚的钱多,商队不做生意,可算不上商队啊?”
其他的撒马尔罕少年纷纷附和,就连程二牛和祝小六也加入了进来,“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叫容易,什么叫轻松?”
“就是,比一场,赌一场!”
越儿摆了一下手,撒马尔罕少年都安静了下来。
“哥,你什么意思?是想让我们自己回长安吗?也没必要这样拱火吧?你准备和马大哥带你的雇佣兵们干什么呢?”
令狐楚吃了一惊,心里大叫不好,难道自己的意图被这丫头看出来了?如果在这大庭广众下被他公开可不妙,于是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嘿嘿地尴尬讪笑了两声,“我只不过是想再锻炼下你们,等回去我和子骏兄就可以金盆洗手了。”
越儿也晒笑,“我知道,你们不过是想走来时的路,还想走楼兰和白龙堆,想从老玉门关进大唐,同时呢,哄着我们走另一条平坦和更近捷的路线,让我们从新玉门关回大唐,是不是啊?对不起,我们也走老路,新路要走你们走吧。”
所有的人都恍然大悟起来,哦,原来这样啊。
令狐楚黯然,“我不希望你们再跟我冒险过帕米尔和大沙漠,太危险了,你们还是走北线吧。”
“不管走北线还是南线,大家都要一起走,绝不再分开了!”
越儿的号召顿时得到了其他人的响应,周江也在一边苦苦相劝,“公子,大家一起走吧,即使再苦再累大家也都在坚持,别再分开了。”
马龙及时发话了,“大家放心,走哪条路,怎么走,也不是子羽一个人决定的,这得要听大家伙儿的,如果大家决定一起走老路,我们就一起走老路。”
胡杨也发话了,“对,子骏说得有道理,大家一起走,再不分开了。”
“你看你看,胡爷爷都发话了,我们不管怎么走,都要在一起!”越儿趁机继续向令狐楚施加压力,令狐楚只好微笑着放弃了自己的想法。
“楚儿,今天是我们在撒马尔罕团圆的日子,关于东归的一些事情,等明天再说吧,不要搅了大家的兴,今天晚上就好好喝酒,好好庆祝吧。”
胡杨向令狐楚点了一点头,又举起了手里的酒杯,“来,喝一杯吧。”
令狐楚赶紧恭敬地站起来了,也举起了酒杯,“是,胡爷爷。”
夜深了,周围一片安静,令狐楚走出了房间,撒马尔罕的夜晚异常寒冷,他不禁把斗篷往紧里裹了一下。
“咳咳,”有人在他背后故意发出了声音,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马龙,两个人相处了这么多年,别说咳嗽,就是脚步声也足够判断出对方了。
“怎么了?又睡不着了?”
马龙一说话,一股热气冲出,在寒冷的夜里异常明显,“是不是又在操心突骑施人了?”
令狐楚沉默着,望着天空,“突骑施的变故太让人吃惊了,打了败仗我觉得没有什么,可,可娑葛被**的默啜给俘虏了,我得做点什么。”
“做什么?你不会想去救他吧?”马龙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知道他的想法,“兄弟,有些事情超出了我们的范围,我们也无能为力的。你想,**人必定对娑葛严加看守,我们现在人手就这么几个,也没什么很得力的帮手,去了也是白搭进去。”
“那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他在默啜那里受苦不成?娑葛兄对我不薄啊,子骏,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令狐楚这次是彻底地没了主意。
进了撒马尔罕,令狐楚终于得到了关于局势的消息。就在他们前往草原西边的那年,突骑施人和大唐起了争端,后来突厥人胜利了,打败大唐军队,在郭元振的帮助下,娑葛被大唐的中宗皇帝封为了西突厥十四姓可汗。后来,娑葛在与**默啜的战斗中战败被俘,据传一直关押在**的牙帐黑沙城。
“子羽,两年前娑葛被俘,现在生死未卜,如果默啜不杀他,想必自有他的道理,也不着急在这一时半刻,我们先把商队护送回大唐,然后我们从长计议,怎么样?如果要去营救娑葛,我陪你,咱哥俩走到哪儿可都是不分开的啊。可不是现在,现在如果没有充分准备,冒冒失失去救,不但救不了他,反而会害了他,如果去救,就要一次性成功!你说呢?”
马龙的话让令狐楚觉得很有道理,他点了点头,“子骏兄,你说得对,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哎!这就对了,从长计议,这两天大家都很高兴,把这事先压到心里吧,等你把越儿和胡掌柜送进关里,送回长安,我们再做打算也不迟!”
令狐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我本来还想去碎叶川看看他们呢,没想到,唉,世事无常啊。”
马龙也忍不住与他一起叹气。
令狐楚抬头,看到西域的夜空黑的很沉,没有一丝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