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拉伊德,越儿很疑惑地问胡杨,“爷爷,波斯商会重建,您不高兴吗?”
胡杨沧桑地笑了,“高兴是高兴,可意义不大,这个商会并不具有什么实际意义,有可能会成为波斯流亡势力借机向商人们敛财的工具吧,陀拨斯单山区的总督会派人来向商人们募捐的,为了驱逐阿拉伯人和光复萨珊王朝,这样的口号我在五十多年的时间里都已经疲倦了,卑路斯王子死后,我就没这方面的心思了。”
“陀拨斯单山区?那里还有流亡的波斯人吗?”越儿并不了解呼罗珊的形势,所以难免疑惑。
“是的,在里海南边还有几个地方没有被阿拉伯人占领,歧蓝、戴拉姆和陀拨斯单,以前就是萨珊王朝的藩属,阿拉伯人对那里的进攻都被打退了,所以那里是萨珊遗族的主要聚集地。当年泰西封被阿拉伯人占领,除了留下来被统治的波斯人外,流亡的人们去了三个地方,一个就是南部山区,就是歧蓝、戴拉姆和陀拨斯单等,一路去了大唐长安,跟随王子卑路斯王子向大唐皇帝求援军,我就是当年的一个,还有一路选择在花剌子模和撒马尔罕等地方定居了下来,时间一长就成了当地居民,不过传说在西边的沙漠里,有很多绿洲还被流亡的波斯人占据着。”
“爷爷,那波斯萨珊还有希望复国吗?”越儿觉得这个问题很深奥,她对萨珊波斯的历史略有耳闻,听海伦对她讲起过,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
“唉,时间会改变一切的,至少从目前来看,我觉得不太可能了,所以我选择了定居长安,也许以后会有希望吧,但我是肯定看不到了。”
“那如果这些人来找我们,我们该怎么办?”越儿谨慎地问。
胡杨略一思索,表情凝重地回答,“越儿,我是一个波斯人,还经历了萨珊波斯的黄昏,但我不想再参与这些事情了,就以我身体不好为由,你替我推挡掉,如果只是波斯商人倒也无妨,但如果是陀拨斯单山区来的人,你就秉着一个原则——敬而远之。”
越儿低头思考,怎么敬,怎么远,这可有些复杂了,她再抬头看胡杨时,老波斯人冲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鼓励她独立思考。
当月亮再次照亮这间院子,一场丰盛的晚宴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人们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越儿频繁地向萨力特和周江敬酒,直喝得萨力特脸色通红,而周江也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正拉着萨力特喋喋不休。
“会长老爷,您看,您这徒弟没给您丢人吧?”
萨力特拍了拍周江的背,“周掌柜,越儿是我这一辈子的骄傲!”
“是啊,也是我家老爷的骄傲,是令狐家的骄傲,当年她在长安的西市,可是有名的小神童,哪家店铺不喜欢她啊?不信你可以去问老掌柜,您说对吗,老掌柜?”
胡杨微笑着点头,“当然,我可以作证,我们都是看着越儿长大的。”
萨力特也点头,“我就是在撒马尔罕,也听到回来的商人们提起过西市的越儿,我相信你的话,周掌柜。”
“可我就纳闷了啊,不就是一个血汗吗,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人就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们家姑娘,愣生生将她赶出了长安!还说她是什么妖孽?放屁!你们说,越儿是吗?是吗?”
周江真是喝醉了,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醉过,把心里压抑了几年的怒火发泄了出来。
“周掌柜,不要理会那些世俗肤浅的人,那都是对越儿的嫉妒吧。”
“对!萨会长您这句说得太对了!他们就是嫉妒。我就想不明白,不管是撒马尔罕还是大马士革,还是罗马的哪个什么地方?哦,对了,君士坦丁堡,都能容下我家姑娘,为什么长安那些人就不行?害得我们背井离乡,西行这么远的地方,你看,胡老掌柜多大岁数了,还陪着我们,到现在我家公子还生死未卜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周江越说越激动,不由得涕泪横流起来,整个客厅里都被他的声音压了下去,顿时一片安静,方才的高兴气氛一扫而光。
“不要这么说,周掌柜,都是神的安排吧,这就是她的命运。如果不是这些磨难,越儿怎么能到撒马尔罕,怎么能前往大马士革和君士坦丁堡,怎么能拥有这么多朋友,怎么能认识我这个师父呢?”萨力特脸色虽红,但并没有醉,在耐心地开导着周江,“周掌柜,我知道你压力大,把越儿兄妹都看成自己的孩子,你看,越儿现在平安回来了,血汗症也好了,还成了一个优秀的商人,多好啊。”
周江点了点头,“是啊,萨会长,您是好人,越儿遇到的也都是好人,我都在想,我们还要不要回长安,我都想在撒马尔罕住下来了。”
“好啊?不管你们谁在撒马尔罕定居下来,我们都大力欢迎,”萨力特顿时高兴起来,“还有谁留下来?还有谁留下来?”
程二牛抹了一下嘴角的油,站了起来,“各位,让俺二牛说两句,俺们也喜欢撒马尔罕这地方,不过俺们得先回下长安,陪着越儿妹妹回长安,带着我们这么大的商队回去,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们看看,俺越儿妹妹是多厉害!诸位有所不知,当年俺们离开长安的时候,就听到了很多风言风语的,萨会长说得没错,都是嫉妒俺越儿妹妹的,俺们就是要回去证明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他们都瞎了狗眼!”
“是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如果越儿妹妹没有血汗症,我们还不会走这么远呢,是不是?”王长齐接过了程二牛憨直的大论,“越儿妹妹,你说呢?”
越儿点了点头,“是啊,确实这样,尤其这一路上认识了那么多朋友,大家帮我完成了这趟旅行,胡爷爷和师父、周大叔手把手教我做生意,还有这么多伙伴一直陪在我身边,来,我再敬大家一杯酒!”
“好啊,好!”气氛再次活跃起来,大家都举起了酒杯,突然一名仆人走了进来,“娜娜小姐,有客人求见。”
大家都停住了,越儿问道,“什么人?”
“波斯人,说是要见胡老掌柜和您,看样子不是商人,还带着两名侍卫模样的人。”
胡杨和越儿交换了一下眼神,“越儿啊,你去接待一下吧,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一下,萨会长,请您见谅。”
“老掌柜请便。”萨力特立即会意,起身相送,胡杨在火耳的搀扶下走出客厅。
“请,让他们到这里来,参加我们的酒宴吧。”
时间不大,在仆人的带领下,三个人走进了客厅,为首的是一个中年人,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穿一身黑色的长袍,长袍的质地很考究,腰带上也镶嵌着宝石,看样子是很有来头的。中年男子的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男子,脸上都带着精悍,宽大的袍子里似乎佩带着武器。
越儿已经站在门口相迎了,面向中年男子微微行礼,“您好,波斯前辈,有失远迎,请您原谅。”
仆人在一边介绍道,“这就是我家主人,娜娜小姐。”
波斯男子也还礼,“久闻大名,娜娜小姐,今天真是荣幸啊。我是来自波斯陀拨斯单城的达姆尔,奉陀拨斯单总督的命令前来撒马尔罕参加波斯商人大会,顺便也来拜访霍斯鲁前辈和娜娜小姐。”
越儿一笑,“达姆尔先生,您来得真凑巧,正赶上我们的晚宴,如果不介意的话,请与我们一起共用吧,来,请吧。”
达姆尔有些意外,但又不好推辞,“这个,既然娜娜小姐如此热情,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很快,一个新的位置给他布置好了,达姆尔落座入席,仆人赶紧将餐具和食物端了上来。
“这位达姆尔先生是波斯来的贵客,波斯人都是我们的朋友,所以大家一定要招待好我们的波斯朋友,”越儿向大家介绍她的客人,同时也在向她的伙伴们进行暗示,“一定要让达姆尔先生感受到来自大唐朋友和撒马尔罕朋友的热情!”
达姆尔微笑着向大家问好,越儿又为他介绍在座的人,“尊敬的达姆尔先生,请让我来为您介绍,这位是我的师父,也是撒马尔罕商会的会长萨力特先生,不知道您二位认识吗?”
两个人互相问好,看得出来其实他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
接下来介绍周江,段英、海伦、卡扎、程二牛、祝小六、王长齐甚至康风、康雷等被一一介绍,越儿用流利的波斯语为达姆尔一一引荐,达姆尔没有想到有这么多人。
等全都介绍完,达姆尔不解地问,“娜娜小姐,怎么没有看到霍斯鲁老先生啊?他怎么没有参加晚宴呢?”
越儿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达姆尔先生,实不相瞒,我家爷爷身体不太好,连这样的宴会都不能参加,更不能会客了,这段时间所有的客人,不管是波斯朋友还是粟特朋友,都是由我来替他接待的。您放心,虽然我是一个大唐子民,但我与波斯人有着深厚的友谊,波斯人都是我的朋友!”
“是啊,是啊,娜娜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就是娜娜的朋友嘛,”段英站了起来,用逐渐流利的波斯语表达着,手里端着一杯酒,“尊敬的达姆尔先生,您远道而来,按照撒马尔罕招待朋友的礼节,先给您敬一杯酒,请端起酒杯,接受我们的敬意吧。”
达姆尔也赶紧端起酒杯,他知道,不能拒绝主人家的这份热情,更何况是来自朋友的真诚的祝福呢。
和段英喝完,后面准备给他敬酒的人排成了长队,达姆尔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圈套中,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这个时候前来造访呢。
就这样,陀拨斯单的特使达姆尔第一次来到娜娜的府上就参加了次宴会,和很多他不认识的人喝酒,直喝得脸红心跳,既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也没有说出他想说的话,在这么热闹的场合里,他什么都不能说,为了避免自己真的酩酊大醉而归,达姆尔还是决定趁早离开的好。
越儿也喝得有点多了,身体直摇晃,还坚持着要送她的波斯朋友,被达姆尔婉言谢绝了,“娜娜小姐真是波斯人的朋友,我们会铭记您的热情招待,不用相送了。”
越儿无奈地叹气,“也罢,实在抱歉,段英康风,你们替我送一下达姆尔先生,一定要送到大门口。”
“遵命,娜娜小姐,”段英立即领会,在前面引路,“达姆尔先生,您请吧。”
达姆尔跟在他的身后,看他的身形和走路的姿势,心想,派一个高手来送我,不知道是送还是监视,也罢,还是改天再想办法吧。
看着达姆尔离开,越儿立即转身前往了胡杨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