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叶河从天山山脉开始,日夜不停地流淌着,在这片被称为碎叶川的土地上,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突厥人的兴衰,从统叶护可汗,到西突厥十四姓可汗娑葛,自从突骑施部落的大首领乌质勒率部打败了大唐承认的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斛瑟罗后,西突厥大部都在他的统领之下了,乌质勒知道,要想被大唐的皇帝和大臣们认可自己的地位,还必须是刀枪和部众说了算,自古胜者王侯败者贼。
突骑施成了西突厥各部落的盟主,碎叶川也成了突骑施人的牙帐,再次恢复了往日的繁荣,而碎叶水南岸的碎叶城,驻扎着一支大唐的劲旅,这里就是大唐的安西四镇的碎叶镇。
走出大帐,娑葛被一阵早春的寒风吹得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自己就是在这西域长大的,怎么会这么柔弱了呢?难道在大唐的长安呆的时间太久了吗?还是自己这段时间太过劳累?
娑葛在匆忙之间继承了父亲的大业,重任在肩,压力也自然很大。内部管理混乱向来是西突厥所要面临的棘手问题,谁能让十姓部落----不,现在是十四姓部落-----的首领和部众信服,谁就是这西突厥的可汗,也能拥有着百万的控弦之士,和辽阔的疆域,除了统叶护可汗外,至今还没有谁呢,如果父亲没有在那场突来的暴风雪中离去,他能吗?
别说是十四姓可汗,就是这突骑施部落的大首领,都已经有人不服他了。阿史那忠节明要着和他夺权,还有一些明争暗斗的人在私下使手段,难啊,难啊。
春天已经来到了碎叶川,河流已经解冻,恢复了往日的欢腾,满地的草儿也开始发出了新芽,只是这风还充满了寒意,难道冬天里的噩梦已经结束了吗?
未来,未来会怎样?娑葛不敢想,但却容不得他不去想。
除了这内部的层层危机,外部呢?北突厥的默啜已经派他的军队越过沙漠,不断地骚扰北庭州的部落了,这场争斗也是在所难免的,而西边的阿拉伯人更是蠢蠢欲动,龟缩在小城邦的粟特人根本无法抵挡,阿拉伯的骑兵时常越过乌浒水,深入到了河中地区,这两年曾先后劫掠了好几个城邦,粟特人惶惶不可终日。还有东南方高原上的吐蕃人,他们也时刻窥视着西域,在一段时间内曾占据着安西的几个军镇,连强盛的大唐都拿他们束手无措。在强大的国家的夹缝中求生存,首先就要壮大自己的实力,其次就是要寻找可靠的盟友,而现在,娑葛和大唐走得很近,尤其是与安西大都护郭元振之间,双方都取得了彼此的信任。
命运就是这样,容不得你进行思考,总是能突然降临到你头上,你还不得不进行选择,望着天边被吹起的云,娑葛似乎想起了什么。如果,自己不在这个职位上,那该是多自由啊,也不会为这些关乎到部落生存的大计伤透脑筋了。而你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份,既然是突骑施大首领的长子,也必须承担起部落存亡大计的大任,更何况血脉里流淌着狼族的热血,他是突厥人,是突厥的突骑施别部。
远方,一骑探哨正飞奔而来。
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娑葛一皱眉,高声呼唤,“来人,去看看什么事!”
“遵命,大首领。”
这个时候,红霞从帐篷里出来,“大哥,怎么了?”
娑葛没有立即回答,“不知道,可能有什么事吧。”
说话间,那名探哨就到了近前,突厥士兵甩蹬离鞍跳下马,快步来到娑葛面前,单膝跪地,“禀大首领,您的两名汉人朋友前来,神弓马龙,鬼剑令狐楚。”
娑葛顿时喜上眉梢,“哦?他们在哪里?”
“康浦大人正带他们前来,随后就到。”
“好啊,太好了,子羽和子骏来了,”娑葛很兴奋,去年冬天的那段时间,神弓和鬼剑成了碎叶川的传说,也是他最安全的保护。那个冬天很多针对他的阴谋和暗杀,都被他们粉碎了,而部落之间的摩擦,就主要靠苏禄和遮弩了。
这个时候,红霞已经高兴得出了好远,“大哥,我去迎一下他们。”
娑葛心里有点失落,这个丫头好象是对令狐楚有点那个意思,可他毕竟是汉人啊,也许那个龟兹女子的罹难,能给她一个机会吧。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来干什么呢?
在突厥骑士们的引导和簇拥下,令狐楚和马龙再次进入了突骑施人的营地,骑兵们自动分成了两行,向侧面跑去,在分叉点的前方,一个突厥女子站在那里。
袍子,靴子,红头巾,腰带上插着一把突厥小刀,而肋下佩带着那对古怪的弯刀。
除了她,还能有谁啊?
“吁!”两人同时勒住了座骑,“红霞姑娘,多日不见,你可是又漂亮了啊。”
红霞走到了他们两人的座骑中间,伸手将两匹马的缰绳抓住,转脸先对马龙说,“马大哥,你可真是越来越会夸人了。”
令狐楚先后跳下马来,走到前面对着红霞笑了一下,“大首领呢?”
“子羽兄来访碎叶川,怎么只知道找你的大首领啊,他在前面牙帐口呢,差我来迎接二位,请吧,”红霞说着,下巴向牙帐的方向一抬,然后伸手接过二人的马缰绳,又转交给了两名奴隶。
“二位兄长请吧,家兄就在前面,”红霞在前面给他们引路,“子羽兄,商队还在撒马尔罕吗?你们怎么这么得闲,到牙帐来了?”
“说来惭愧啊,越儿带着商队前往大食了,我和子骏兄被阿拉伯人拒绝入镜,所以我们就这么悠闲了,”令狐楚尽管口气很轻松,可依然充满了无奈和酸楚。
果然不出马龙所料,红霞几乎跳了起来,眼睛瞪得如铃铛,“你说什么?你怎么放心让她一个孩子带这么大的商队去大食呢?子羽,你放心吗你?”
马龙出来打圆场,“红霞姑娘,别着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再说这也是越儿的决定,我们反对过但没成功,再说,有胡杨老爷子陪着她呢,还有商队的其他人,就我们两个没去。”
这个时候,娑葛带着苏禄和阿史那骨力等人出现了,“子羽,子骏,我可想死你们了,哈哈。”
令狐楚和马龙先是恭恭敬敬地向娑葛施礼,“见过大首领。”
“罢了,罢了,我们兄弟不讲这套繁文缛节,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牙帐了?”娑葛就象一个宽厚的兄长,拉着令狐楚和马龙的手,嘘寒问暖。
“说来话长,容我慢慢向大首领道来吧,”令狐楚的笑很不自然,充满了一种无奈,娑葛知道其中必有缘由,就不再追问。
“大哥,”阿史那骨力从后面过来,对令狐楚一礼后,和马龙熊抱在了一起。
“子羽兄,一路辛苦,”苏禄也过来和令狐楚相见,两个人自西州初次相见,到后来乌质勒的葬礼,接触频繁,令狐楚不知道为什么,对苏禄有种莫名的好感,感觉到这个人有城府,沉稳,身上有一种天生的领袖才干,尤其在辅助娑葛的时候,提出的很多主意都很可行。
“遮弩兄,不打个招呼就走吗?”令狐楚一声招呼,抓住了想闪身离开的遮弩。
“哪里哪里,我看你们这么高兴,就想去悄悄布置酒宴,给你们一个惊喜,子羽,今天我们可要好好地喝上几杯啊,”说这些话的时候,遮弩的眼睛闪烁着,两个眼珠子不时地转动着,脸上的笑也很不自然。
遮弩是乌质勒的次子,比娑葛小两岁,生就一副好身骨,和娑葛完全不同,脸上一副钢须,脸色略黑,他比娑葛看起来也更象其父乌质勒。在突骑施与其他部落的摩擦中,遮弩总是冲锋在前,毫不犹豫地维护着兄长和部落的利益,在数次战斗中都斩获最多,也得到的奖赏最多,不管是牛马还是奴隶。遮弩经常依仗着自己的战功提很多要求,娑葛也总能满足他。
娑葛知道这个弟弟的勇武,也自然欣赏他,每次出战,都放心大胆地任用他统领部族军马,他觉得遮弩和红霞就是他的臂膀,毕竟是亲骨肉,什么也无法分开。而娑葛对遮弩的无限信任同时也埋下了隐患,也许信任也应该是有限度的。
“大哥,我去安排酒宴啦,你们先叙叙旧,”遮弩和娑葛就这样打了一个招呼,转身离去,没有谁在意,只剩下令狐楚无限地惋惜。
令狐楚与这位突骑施都督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安西大都护郭元振有交代,令狐楚对娑葛的胞弟也格外留心起来,他发现这位看似五大三粗的男人,其实心眼并不大,而且对于他和马龙,遮弩并不象其他人那样欢迎。
“子羽兄,请进帐吧,”苏禄很恭敬地在他身边提醒,打断了令狐楚的遐思。
就在众人准备进大帐的时候,突然一匹快马疯一样地冲行在营地中,直奔大帐,众人大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人的手悄悄地放到了刀柄上。
那匹马猛地一声嘶鸣,两条前腿腾空,旁边的突厥侍卫冲上前,抓住马的缰辔,马背上的突厥士兵跳下了来,冲到娑葛面前,猛地跪倒,“大首领,大唐的信使马上到了!”
众人大惊,娑葛忙问斥候,“什么信使?”
“大首领,是安西大都护派来的信使,说是带来的大唐皇帝的圣旨,即刻抵达营地。”
“退下吧,”娑葛的心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既然是大都护派来的信使,应该是好消息,应该是关于自己和阿史那忠节的调节吧。
令狐楚和马龙对视了一眼,真巧啊,怎么和自己同一天抵达碎叶川呢?
“大家准备迎接大唐的信使吧,本首领提前下令,不管信使带来的是什么消息,大都护是先父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他的信使也是我们的朋友,所以不管什么消息,大家都必须克制,不能莽撞,明白了吗?”娑葛威严地命令,同时用眼睛扫视阿史那骨力和遮弩两个人。
“是!大首领!”
果然,不大工夫,大唐的信使出现了,在一队突厥骑兵的护卫下,几个骑马的汉人出现了,最前面的,赫然是郭鸿。
“大唐子鹿州都督、突骑施部首领娑葛与突骑施部将阿史那忠节跪接大唐皇帝圣旨!”
没等娑葛等人热情地迎接,马背上的郭鸿声色俱厉,很严肃地下达着命令,遮弩和骨力等人很不忿,什么跪接,突厥人可是不能随意乱跪的。
“娑葛!阿史那忠节!接圣旨!”
娑葛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率领众人跪倒在地。
郭鸿从马背上跳下来,取过来密封好的圣旨,打开,清了一下沙哑的嗓子,准备开始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