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骡子驮着擎天杨沿柳树王北上七八华里，前面是一片偌大的河面，橹声咿呀，苇叶青青。东北的方向有一座山岗，远望像一尊圣佛躺在河面，也就有了好多观音的传说。
一般骡子怕水，这红骡子见了水像变了一条游龙，将擎天杨带到一座山岗上，穿过一片杨树林，绕过几眼井泉，骡蹄飞快，溅起一团红沙，沙粒像子弹敲击着他的脸。等绕过一条弯弯的泥沙小路，红骡子像是迷路了。擎天杨想起办学的事情：不管在柳院闺房里，还是在望天杨下，他都要办下去，今天不光要把教材带回去，而且要把教法学通，因为这是望天杨子孙的期望，也是杨树泉百姓的寄托和柳泉的信任。
擎天拴了红骡子，提着袋子和绳子往前走，看看四周的景色和故乡的卧佛岗如出一辙，正觉得神奇，突见前面不远处花静杨穿着漂亮的蓝色长裙，一手提着一捆崭新的课本，散发着油墨的香气；一手领着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步态很矫健，脸蛋儿比妈妈更俊俏。
花静杨像是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慢慢停下，装作捆书的样子，蓦然回首。这一回头着实让擎天杨看清了俊俏的模样，心里便“咯噔”一下。他深深地望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时，心情自然滋生难以抑制的悸动——好像在熙熙攘攘的女子群里一眼发现了天仙一样，觉得连柳燕和她比都相形黯淡，心想：“花静杨的步子和背影，这么漂亮啊！”
花静杨提起书籍起来，看见眼前擎天杨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认为他在观赏她的裙子，因为在农村很少见到穿裙子的姑娘。那裙子还是她从少年科技大学国学分院带回来的，你就看吧，她心中暗笑。她已经习惯她的学生们盯着她，有时学生们不这样自己反而感到不习惯呢。然而，站在面前的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的时候，她的脸蛋就刷的红了。由于紧张，或许刚才的书籍没有整理好，啪地一声书籍挣脱了绳子滑落下来，丢在了路上。
擎天杨跑过去捡起来，发现那是油印机自印的课本，小心地帮她捆好递给她。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默默地等他，然而自从看见他和柳燕在一个雨天共伞，就有意回避他，然而，又想见他，见他又不好意思，就故意挣脱了捆书的绳子让书滑落。
擎天杨用惊讶的但温和的口吻问：“没想到我和你在这重逢？”
“哦！找我花灵杨姐领教材的，柳泉打过招呼的。”
“姐在办公室呢。我陪你去。”她给了他一个迷人的微笑，然后去动员女儿一起去。
“不用！你不方便，我自己去。”擎天杨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她，见她还在那儿站着，自个儿脸也发烧。
花静杨见他看她，抱起小女孩让女儿向擎天杨招着小手，自个儿笑了笑，然后往书声琅琅的地方走去。
擎天杨到了办公室，见一位少妇坐在办公桌前，激动地喊：“花—老师！”
“你是？”少妇打量着擎天杨，也似曾相识地说：“望天柳说起过你，教师选招那天，没来得及聊。今天我们好好聊聊。”
擎天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少妇是花灵杨老师，急忙打开了手机：
那年，鬼子的铁蹄踏向大浴河，一年轻的女战士被追到了望天杨下，女战士不慎落入杨树泉里。枪声越来越近，泉水很深，眼看女战士有生命危险，一个大泉眼噌噌喷出，接着一个高大健美的男青年，双脚踏着水面，冲了过去，救走了女战士。等鬼子走后，女战士跟男青年来到了三圣公祠里，才知道救自己的男青年叫柳泉，当时她并不知道男青年就是传说中的泉神。女战士告诉他自己叫花灵杨。他们白天以夫妻名义在望天杨下教几个孩子读书，晚上开展党的地下工作。那个时候，花灵杨风华正茂，没想到大浴河战役让她落下终生残疾，只能蹲着走路。花灵杨没有丢下忠诚的教育事业，解放前夕在卧佛岗创办了一所小学、幼儿一体的学校。擎天杨想到了故乡，跟养父读初中的时候，曾经跟一个和花灵杨相貌相似的花老师，花老师的音容笑貌和谆谆教导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没想到五六年过去了，眼前的花老师还是那儿标致，那白净微带点花色的脸蛋漂亮得无法挑剔，要不是腿的缘故，可以说花长岭四个女儿中数她最美。
“我擎天杨啊！老师！”擎天杨看着眼含泪水，搬一张板凳坐在花灵杨的面前。
“本来花静杨要把课本送去的，你来了！也好。”花灵杨含泪说，“真难为你了，听柳泉说，你是少年科技大的高材生，前几日的公办教师没有选上，不要太当回事儿。杨树泉更需要像你国学院毕业生当教师，难为你了。”
“杨树泉没人教书不行！”擎天杨说着，起身摸起桌子上的搪瓷缸子，到桌子底下取来水壶给老师倒了一杯水。
花灵杨又推给擎天杨，然后和他攀谈起来，从大浴河畔两岸的孩子没学上谈到大浴河需要办一处小学；从大浴河联办中学谈到三圣山高中，最后谈到三圣县城县的教育，最后话题落到擎天杨的办学，“当我听说，你们杨树泉附近，还有西岸七八个村子，连一处小学没有，我就理解了你办骡背小学。好啊！杨柳公在世的时候，就在大浴河两岸办过几处国学堂，卧佛岗学堂传说是他建的呢。他是你们杨家的祖先啊！柳泉亲自给我写了一封信，让我指导你在杨树泉也办一处，好啊！”
“花老师，卧佛岗是县里有名的学校，而我们办的学校怎么也不能跟这儿比啊！别保留经验啊！”擎天杨从衣兜里取出一支铅笔头和一个烟盒，想把卧佛岗的秘诀记下。
“柳海鸣老师在的时候，多是西学堂。只有花静杨等低年级还沿用国学教法，内容还是。教国学重在培养学生做人，将来更德才兼备；而西学偏重于孩子个性，追求自由，老师也大都被调到镇里、县里了。如果你想看看西学，最好到城里去；如果看重国学，我们可以交流。”花灵杨看着擎天杨，那美丽的目光带着对下一代的期望和关切。
“我山外的，国学是我们祖国的文化精髓，自小接受熏陶。这里的人民和环境都和山外差不多，我觉得国学文化更利于大浴河教育。”
“巴不得你比老师强，你们的学校比卧佛岗强。不用记录，要用心。办学的关键是看韧劲，就是你们望天杨那种风雨中刮不倒的精神。我看你行！”
“原来骑着骡子，随便教几个放牛娃，还行。但办一个教孩子、教夜校的学校，我真的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这次来，一是来领教材课本，二是看看老师，三是取经学艺的。”
“你的骡背小学办得挺不错的吗？蓝天做教室，大地做黑板，你们是一所流动的学校吗？传说当年孔圣人和杨柳公来办的国学堂也不过如此。现在要办一所正规一点儿的联办小学，还需要你动动脑筋。”
“花老师，除了精神之外，是不是先找几口教室？”擎天杨急切地问。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我们办学面对的是学生，活生生的人啊！地种不好，毁了一茬，可以再种；机器坏了一个，可以再做；面对敌人，再大的仇恨可以发出来，狠狠地打！可我们面对的是孩子啊！要公正，平等，不管是男娃女娃，贫农的孩子，地主的孩子，都要认认真真地教，教他们做人，学知识，练技能，强身体。还要对孩子有耐心，爱心，细心。”
“西岸的学生中午要在学校用餐，所以他们不愿上学，女娃更不愿上学。”
“说起这个，花老师倒要批评你：那个柳燕姑娘，你就不愿意教人家。”花灵杨指了指自个的头，笑着说，“我看问题出在这里。你当老师的有这个观念，难怪家长不送女儿上学。”
“花老师，问题是那么多的娃，就我一个老师。”
“你说到点子上了，找一个什么样人的教书这至关重要。你们那里的擎天杨，擎天杨等青年都可以考虑。但他们的心思暂不在教育上，一个想远走高飞，另一个好装神弄鬼的，都需要你做大量的思想工作。老师有了之后，就是培养什么人的问题。我们要培养祖国的建设者，最起码能为家乡的建设服务。”
“明白了，花老师。学校总该有一个办公和教书的地方吧。”
“既然你这么急提出来办公室和教室。我们就谈一下：柳家的闺房，就是柳泉和柳燕愿意让出来，柳老太也不可能同意，因为她留着等一个城里来的干部。”
“谁？”擎天杨问。
“这个人以后你会知道。对你们办学他会支持的，我非常了解他。支持你办学的是柳家人，反对你办学的，也是柳家人—柳老太的三儿子和三儿媳妇，他们不止一天算计过闺房。”
花灵杨不愿说出那城里的干部是谁，擎天杨不好再问。当初，柳燕去河边请他到家里来，柳泉交给他办学的任务，他一个不字没说就完全接受了嘱托，没想到这么复杂。和自己争闺房的，是一位干部。这位干部和花灵杨一定有一种特殊的关系。柳海鸣也需要，想起柳海鸣来，擎天杨就头痛，来大浴河不足二月就领教过多次，已基本知道柳海鸣的为人和他背后的帝国势力。
“即使能留在闺房教书，也不是长远之计啊！”花灵杨感慨地说。
“实在不行，我到望天杨下的三圣公祠吧。等以后村子建了学堂再说。”
“形势逼人但形势不等人啊！三圣公祠，大浴河人祭拜的地方，尤其你们杨家更不会支持啊！就是你的父亲都可能反对。望天杨下确实是一个办学堂的风水宝地，学要办起来，需要镇上、村里给群众做做工作。你现在的任务是：安心留在卧佛岗教书，慢慢地学，好好地教育。花静杨来了，书连印带装订她忙了一夜。先放这儿吧，晚学让她稍给你。现在跟着转转，学学教法。她的国学班都是市里最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