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锋气得真想踢他两脚,一把拉起于得水喝道“别养懒肉了,赶紧和我把粮食拉回去,要是老爷子等急了,小心一顿好骂。”
于得水懒洋洋的起身,只见秦锋早就把粮食整整齐齐的码在大车上,村子里穷,养不起牲口,只能靠人力往回拉。于得水耷拉着眼皮,走到大车前。
秦锋在前边提起车杆,回头对于得水大声喊道“臭小子用点力气推,要是像上次那样偷懒,看我怎么收拾你。”
于得水也不示弱,高声回敬“少在那乱学狗叫,你在前边根本不用力,全靠我在后边推,上次你在前边两条腿都腾了空,要不是我,你就又穿越回去了。”
秦锋说道“那你来前边拉车,我去后边推。”
于得水嘴上占便宜,可心里明镜似的,秦锋拉车不但要掌握方向,而且全力以赴,真正偷懒的却是自己,好几次都是双手扶着车尾,非但没推,反而把身体的重量放在车上,若非大车上全是粮食,实在没地方,他都要坐上去。
拉车在前边走,非但懒偷不成,万一控制不好平衡,那一车粮食就会像座小山般压下来,自己这小身板哪里能经受得住,这种明显的亏不能吃,嘴上却也不能露怯“看在咱们一起穿越的交情,老子吃点亏就吃点亏,好活儿让给你,否则累死你个王八蛋,还得老子动手给你挖坑。”
于得水到也不是完全偷懒,他身子骨单薄,力气也不大,若真让他去前边拉车,连扶手都抬不起来。相对来说秦锋就要强壮许多,又经过三年多辛苦劳作,体力更是充沛。
两个人边走边斗口,到也不觉得疲劳,于得水见秦锋的确吃力,脚步也有些发虚,也真怕这一车粮食真压在秦锋身上,连个说话、斗气的人也没了,这苦巴巴的日子就更没意思。每逢最难走的路于得水就在后边加几分力量,就算这样,秦锋也感觉轻松不少,脚步也稳了很多。
两个人刚到家门口,邻居陈十七的女儿陈二丫正愁眉苦脸的站在那里,见他们回来,裂开厚厚的嘴唇,露出一副黄板牙,高兴的迎过来“你终于回来了。”
于得水笑嘻嘻的说道“怎么?现在你就要和秦锋进洞房吗。”
陈二丫把腰一叉怒目骂道“你个偷懒耍滑的于得水,老娘平时不愿和你一般见识,今天竟然消遣我来了,看我剥了你的筋。”说着挽袖子就要冲过来,一口黄牙闪闪发光,当真是夜叉上了岸,鬼怪还了阳,于得水吓得连忙跑开几步,躲开这个恶婆娘的威胁范围。
陈二丫见他跑得快,到也追不上去,恶狠狠的瞪着于得水,“就算想和他入洞房怎么样,你这个小王八蛋这辈子也尝不到女人的滋味。”
听她语言粗鲁,毫无顾忌,秦锋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二丫转过头,好像变了一个人,收敛起泼妇嘴脸,满脸的温柔贤淑,三角眼眨巴几下,可怜巴巴的说道“你老爹张初三去年借了我家些种子,今天要连本带利收回来……”
不等她说完,一旁于得水马上明白来意,怕秦锋脸薄,连忙插嘴说道“俗话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去年借种子的时候,你们答应的清楚,今年用粮食来还,怎么还想赖帐不成。”
陈二丫瞪了一眼于得水,自知理亏,这话却也无从反驳,纵然一肚子火气却发不出来,憋的脸色通红,秦锋叹了口气说道“你知道我们的粮食也不多,缴了官府的粮税,还要留下明年的种子,其他的也剩不下多少。去年看你们爷俩实在不容易,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些种子,可今年粮税又高了好几倍,你们要是不还那些粮食,我们恐怕这个冬天就过不去了。”
陈二丫神色黯然,大家乡里乡亲谁家都不宽裕,官府的税年年涨,一些好地又被圈成了牧场,一匹匹蒙古马养得骠肥体壮,而这些穷苦的汉人却饿死无数。
她低声说道“我也知道你们等着粮食救命,但凡有一线办法,我也不能张这个嘴。我爹身体不好,下不料地干不料活,都指望我一个人,本想苦一苦,加上去年借的那些种子,今年能多收些粮食,多少能度过这个冬天。可听说南方乱了,今年的粮税又涨了几倍,结果今年收的粮食还不够缴税,如果还了你们,缴不上税,我们爷俩就会被官府抓起来,我豁出去,可我爹这个身子骨哪经得起折腾,这一下就活不成了。”
如果是三年前,秦锋刚刚穿越,听到这些话肯定答应不用归还那些粮食,说不定还要慷慨陈词一番,率领这些没有活路的饥民揭竿而起,然后利用自己掌握的那些历史知识,创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可是三年时间让他认识到那些想法很幼稚,只要不逼到绝路,这些村民也不会去做那掉脑袋的事,村子里饿死的、逃难的、被官府抓走的,比三年前已经少了一半人,可剩下的这一半人并没想什么反抗,而是煞费苦心去凑齐官府不停上涨的粮税,然后再考虑如何不饿死。
记得三年前刚刚到时,陈家还是一大家人,第一年她娘就饿死了,第二年因为没缴齐粮税,两个哥哥被官府抓走,没几个月就扔回来两个尸体,陈十七大病一场,本来就虚弱的身子,这下半点重活都干不料,若不是张大虎偶然打些野味送过来,光靠陈二丫里里外外一个人,父女两个根本熬不到现在。
秦锋无言以对,讨要这点粮食等于要了陈家父女的性命,如果不要,自己这老少三个人就无法度过这个冬天,他闭上眼睛,可陈二丫那副丑陋的嘴脸仍然在眼前,怎么也挥不去,答应陈二丫的话堵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出来。
于得水可顾不得那么多,在远处见秦锋不言语,深知又动了恻隐之心,他怕陈二丫发彪,站在远处不敢靠近,大声喊道“这粮食必须得还,去年借种子你是怎么保证的,拉出去的屎还想往回收吗,没门。”
陈二丫有求于人,性情再泼辣也发作不得,想到身体虚弱的老爹现在被张初三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三天来只喝了一碗粥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双脚再也站不住。
秦锋眼明手快,连忙伸手扶住,嗓子眼的话再也忍不住连忙说道“我答应你,这就去劝老爹暂时不要那批粮食。”陈二丫饿了两天,又一时发急,这才双脚发软,听了秦锋的话,心里顿时有了依靠“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于得水见陈二丫软绵绵的失去威胁,快步走过来喊道“秦锋,你小子疯了了吗,那些粮食不还,咱们怎么办,难道去喝西北风吗。”
秦锋把陈二丫扶住站稳,这片刻之间他已经打定主意,自信的说道“缴了粮税还有些余粮,咱么两个跟着大虎上山打些猎物,实在不行冬天我找个大户人家当小厮,怎么也能过去这个冬天。”
于得水急得头上冒汗“大冬天的能打到什么,张大虎那小子要是有那么大本事,也不至于每年出去要饭。你会伺候人吗?以前你连衣服都不会洗。”
秦锋眼睛一瞪,厉声喝道“不会可以学,难道你就看着他们饿死吗,你忘了咱们两个怎么活到现在。”
于得水看了看瘦得全是骨头的陈二丫,想起三年前自己和秦锋刚刚穿越,对这里的苦日子过不惯,病得起不来,陈十七不顾身子虚,亲自带两个儿子上山采药,陈二丫他娘日夜不睡的熬药照顾,这才恢复健康,也是冲着这些,去年张初三才答应从牙缝里挤出些种子借给他们。
现在陈二丫的娘,还有两个哥哥都死了,剩下陈家父女孤苦伶仃,这些粮食缴了粮税,剩下的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也很难说。
于得水心里纵然不甘,可亲手把救命恩人往死路上逼,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来。
于得水想起陈二丫的娘和哥哥们,热血沸腾,牙一咬,脚一跺断然说道“男子汉讲的就是个义气,不能忘恩负义,咱们两个这就去劝老爷子,最多不过再把腰带紧一紧,就不信老子过不去这个冬天。”
陈二丫听了大喜,对他们两个说道“多谢你们了,这份恩情我当牛做马也忘不料。”
于得水豪言壮语说出去,脑袋也冷静下来,颇有些后悔,他深知这里的冬天丝毫没有温室效应,冷得让人受不了,如果没饭吃,很快就活不成,可话已说出又不能收回来。
于得水想不出对策,索性也不想那么多,笑嘻嘻的对陈二丫说道“当牛做马那没问题,可你希望谁当骑手呢?”
陈二丫眼一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着做势利欲冲,于得水好像踩了尾巴的猫“嗖”的一下跑出十几步开外,见陈二丫体力太虚,只是做做样子,根本追不动,便站在那里挤眉弄眼,嘻嘻哈哈不停。
当听秦锋和于得水为陈家说情,张初三勃然大怒,继而他怀疑这两个半大小子是不是色迷心窍,陈二丫干农活、弄家务都是好手,可没有吃的,再能干又有什么用。乡里乡亲住着,谁和谁没点恩情,想当年陈二丫还是自己婆娘亲手接生,陈家婆娘和两个儿子的后事也是他帮着忙活。
张初三并非铁石心肠,他只是个憨厚、朴实的农民,他的想法很简单,这个世道能活下去才是根本,恩情那是吃饱了以后的事,如果换成自己借陈家的种子,那么陈家也会坚决索要粮食,那点粮食不多,却能让人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任凭秦锋和于得水说破嘴皮,张初三也不答应松口,陈二丫急得跪在他面前,张初三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把她拉起来说道“闺女,大家邻居这么多年,我是看着你长大,知道你们难,可我们也实在没办法,如果有吃的,那些粮食就算送你们也成,可过些日子粮税一缴,这粮食就剩不下几粒,这是我们爷三个的活命粮。不是我心狠,实在没办法。”
陈十七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陈二丫哭哭啼啼的求着,张初三唉声叹气可就是不松口,屋子里气氛沉闷压抑,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秦锋见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咱们还有些存粮,省着吃说不定就能过冬,万一不够再向他们讨要,大家邻居这么多年,要不是逼到份上,他们也不会这样。”陈十七很不高兴的说道“我这么大岁数,那粮食够不够还算不清楚?大冷的天,咱们没粮,他们家难道还能剩下什么吗,到时候要什么去,你赶紧给我滚回去,把打回的粮食都收好,一会儿要是下雨,咱爷们也别要什么账,直接饿死算了。”
被狠狠的顶回来,秦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帮着陈家纯粹是同情,心底也明白这点粮食关系你死我活,犹豫了半天,这才努力平静下来,又把那套说辞拿出来“我们两个跟着大虎上山打猎能添补些,冬天没什么活动,饭量也比不得平时,勒勒裤腰带还能省下些,实在不行我去找个大户人家当小厮,不图工钱,给口饭吃就行,少了一个人的口粮,家里就宽裕些。只要熬过这个冬天,明年开春就好了。”
张初三瞪着他,平时这小子聪明伶俐,今天怎么脑子被猪油糊住了,里里外外向着旁人,当着陈家父女又不好发作,气哼哼的说道“你懂个啥,附近村子家家户户哪个不存了这个念头,大冷天山上动物本来就少,那么多人上去能捡个毛就不容易了。去给大户人家当小厮?现在这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人,不说人家要不要你,你连人家大门都碰不到。”
秦锋说道“有个希望总要试试,反正现在地里的活也忙完了,我明天就去,说不定就能多条活路。”张初三断然说道“不行,那些乞丐为了能进大户人家当奴才,吃口饱饭,都闹出人命了,你还没长成,一个半大孩子去了还不是送死。再说那些大户人家的饭你以为那么好吃?为什么总招人,还不是原来的人要么累死,要么就是被打死,要是被打死了,好心点的找地方把你埋了,要是遇到嫌麻烦的,找地方一扔就算完事。”
陈十七见张初三丝毫不松口,心里已经没了指望,眼巴巴的坐在那里掉泪,秦锋还待再说,陈二丫再也忍不住,咬牙说道“你也别求了,这粮食我们还。”
话一出口,在场大大小小的男人都盯着她,陈二丫斩钉截铁的说道“爹,明天咱们爷俩就出去逃难,官府总不能为了这点粮税满天下追,反正是个死,在外边在村里都是一个样。”
张初三见她说得坚决,也有些不忍,嚅嚅的说道“闺女,你也别怪我心狠,实在是没办法。”
陈二丫说道“我是婶子亲手接生的,你看着我长大,你的难处我懂,我不怪你,只希望你能帮我们看着这个房子,要是能活着回来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要是回不来…………”陈二丫语声一滞,一仰头甩去泪水说道“日后若想起咱们这些年邻居的情分,到坟头给我娘和哥哥们烧两张纸就感激不尽了。”
张初三不安的搓着手,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全靠这点粮食,可陈二丫说得这么坚决,反而让他有些不忍,想起这么多年两家处得融洽,大冬天出去逃难更是九死一生,不要说饿,就算冻也冻死了,好好的一大家人就这样被自己逼得死个干净。眼光一扫,看着秦锋和于得水,只得叹了口气,想起自己饿死的三个儿子,自己这条老命可以不要,但这两个孩子绝对不能有事,他只得重新硬起心肠。
陈十七头垂得更低,抽泣声让屋里人几乎都受不料,陈二丫说道“爹,你别难受,出去了不一定就没个活路,就算要饭也要熬过去。大不料就和我娘,还有哥哥们聚在一起。”
张初三心虚的说道“过些日子我再托人去打点打点,等过了风头再回来。”
陈二丫冷冷说道“不用您老惦记,就算留下,那点粮食缴了税,我们爷俩也不够过冬,还不如成全你们。秦锋哥哥,你现在就和我去后边把粮食点清拉走,一会儿我还要收拾东西,明天还要趁早赶路,否则等官府来收粮,想走也来不及了。”
秦锋并没动地方,眼睛盯着张初三,希望他那张木讷的脸上露出些回心转意,张初三额头上的皱纹瞬间多了许多,也深了许多,他别过脸不去看他们,站起来说道“得水,你也去帮忙,手脚麻利些,别耽误时间,然后回家和我一起把粮食收好。”张初三终究不忍心,走到门口又说道“十七兄弟,咱们晚上到家里一起吃顿饭吧,这么多年邻居,也算给你们送行。”
陈十七想起逃难,自己这副身子骨恐怕不等走出多远就交代,哪里说得出话来,陈二丫已经豁出去,丝毫不留情面,冷笑一声说道“不敢打扰,今天晚上还得收拾东西,倒是我们走了,官府要是连坐,你们恐怕也不好过。”
张初三心虚,并没在意陈二丫的冷嘲热讽“那到没啥,这些年逃难的多,官府早就顾不得了。”
陈二丫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就好,否则白瞎了那些粮食。”说完也不理睬众人,转身就要往后边走。
于得水坐在那里始终没说话,眼珠子上下左右乱转,伸直胳膊挡在门口,笑嘻嘻说道“先别忙收拾,我忽然有个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行的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