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叶三娘和铁苍派出无数探马四处巡查,仍没有任何动静,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雅葛里难道就这样死了,铁苍分析这都是因为南方闹的太凶,光声势大的造反者就有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等人,小股的更是不计其数。断头贼在朝廷眼里,无非是些土匪强盗,何况雅葛里不过是个小小千户,元朝根本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断头贼上上下下也都认可这一点,年过的很热闹,只是探马也并没松懈,直到安安稳稳过完了年,大家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于得水这段时间狠狠的敲了竹杠,一会儿说路费不够,一会儿说要是张各庄幸存的人多,需要大批的钱,一会儿又说怕路上碰到鞑子,有些钱好脱身。
叶三娘怕秦锋受苦,自然无不应允,铁苍见于得水伸手要钱,更加确定他们必然一去不返,没有不答应的,山寨二位头领这样,其他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何况钱对于断头贼来说并不重要,粮食可以自己种,缺了东西就下山去抢,谁也不会去县城里花钱买东西。
等过完了年,于得水也到了启程日子,张大虎这段时间经过嫂子的调养,已经好多了,精神状态也渐渐恢复正常。
嫂子不放心,建议把大虎留在山寨,万一在路上碰到元军,按他的性子,必定忍不住,于得水也怕带上他不好脱身,连忙点头答应。
洪玉找了两匹瘦驴,叶三娘让她去找两匹好马,万一碰到意外也好脱身,洪玉道“好马太过引人瞩目,真要遇到意外,再好的马也跑不过鞑子的战马,骑两匹瘦驴,鞑子反而不会在意。”叶三娘想想有理,也就点头答应。
于得水还担心秦锋不愿离开,好在这段时间秦锋始终镇定沉稳,并没流露出留下的意思,于得水虽然奇怪,却也省了很多麻烦。
洪玉把于得水和秦锋送出大山,两个人骑着两匹瘦驴离开易山断头贼的营地,洪玉这才转身回去。
等到了昔日和雅葛里血战的地方,尸体早就被官府收走,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雪,已经看不出昔日情景,那日厮杀血战,残肢断臂,似乎根本不曾发生,那些逝去的生命,好像根本不曾存在过。
于得水和秦锋不胜唏嘘,真是恍若隔世,好像做了一场梦。
两人两驴缓缓而行,路上见到了陈十七冻僵的尸体,天气寒冷竟然没有腐烂,两个人自然又是一番难过,都想要是自己倒在路边,也不过是一具冻尸罢了,以往只听乱世人命如草芥,不亲眼见到哪里能想象出这般惨景。
于得水想就地掩埋,秦锋阻止了他“叶落归根,好歹他也算是咱们的老师,咱们送他回家吧。”要是以前,于得水哪里敢带这么一具冻尸,可这些日子见惯了死人,恐惧变成了麻木,于是点头答应。
两个人找了一块木板,把陈十七绑在木板,秦锋先回张各庄,于得水去易县买了工具、食物。
张各庄早已破壁残垣,乡亲的尸体仍然躺在那里,只是身上都覆盖的厚厚积雪,四周寒风凛冽,“嗡嗡”的好像鬼哭神嚎。
尸体太多无法掩埋,好在昔日各家都挖了不少藏粮洞,于是秦锋把尸体直接放在洞里,然后从附近盖上土,算是入土为安。
平素懒散的于得水也帮着忙乎,这次他丝毫没有偷懒,尽管累的腰酸腿疼,咬着牙一句苦也没叫。
用了两天时间秦锋和于得水这才忙完,两个人相对而坐,旁边就是陈二丫三个人的坟头。
陈二丫、张初三还有陈十七的尸体分别埋在高岗上,黄泉路上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秦锋找了几块木头,依次写下“先师陈氏十七之墓”“先父张氏初三之墓”“先妻秦陈氏二丫之墓。”
把三块木牌深深埋下,对着陈二丫的坟头,秦锋百感交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沉思良久,拿出叶三娘所赠的防身匕首,在木牌上刻到: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仅此……”
一旁的于得水冷笑两声“你写反了吧,应该是‘失之,我幸;得之,我命’吧。”
秦锋停住手,冷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于得水道“当时是谁总躲着她,是谁刚一定亲就满口满嘴的出去闯天下,连一天也不愿留。”
怨气涌上心头,秦锋把匕首狠狠的往地上一插,怒道“还不是你使坏,否则大虎也不会痴痴呆呆的,你这个流氓无赖,老天无眼,我宁可和一条狗穿越,也不愿和你在一起。”
于得水也提高嗓音,道“你以为我愿意和你穿越吗,穿到这个连肉吃不上的鬼地方,能活到现在就是运气。”
秦锋也不相让,这段时间忍辱负重让他压抑太多“在山上你到处给我捣乱,挑拨铁苍一见我就像仇人一样,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只是顾全大局,我不揭穿罢了。”
于得水嘿嘿干笑两声“二丫尸骨未寒,你就对叶三娘眉来眼去,就算没有我,难道铁苍就能容你吗。”
秦锋看了看陈二丫的坟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你很聪明,只是没用到正路上,在这个时代,有些话也只有咱们两个能说,你的心思我明白,我也不想勉强,可现在这个乱世,你想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几乎不可能,咱们知道历史走向,莫不如拼一下,万古流芳也好,骂名千载也罢,不枉了来这一回。”
于得水见旁边有一堆干草,仰面躺在上边道“封王拜侯,登基称帝真的那么好吗?”他嘿嘿一笑“你有本事,而我是个没本事的人,那些大事做不来,能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很好。”
秦锋也知道劝不动他,索性也不再劝,躺在他的旁边,两个人看着蓝天白云,各自想着心事,他们好像又回到入冬前的张各庄,也是这样并排躺着,也是这样说着各自志向,转眼间,他们依然躺在张各庄的草堆上,太阳依然是那样的温暖,只是张初三、陈十七、陈二丫还有众乡亲,再也不能相见。。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于得水也懒得抬杠,过了不知多久,他悠悠的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秦锋头枕胳膊,并没回答,反而缓缓的道“你不打算回去了吧。”
于得水一愣,从地上坐起来“你说什么?”
秦锋一动不动,仍然慢条斯理的道“你要那么多钱不为了跑路,难道是想捐个官做吗?你要走我不拦你,可我要回去,你也别拦我,也许你说的对,你的确不适合打天下,可我也不适合过你说的那种日子。”他停了一下道“我只有一件事想不通,铁苍怎么会这么痛快答应给你钱。”
于得水苦笑一声“还好,你有想不通的事,否则老子岂不是太没面子,我知道铁苍为什么这么大方,可就不告诉你。”
秦锋微微一笑,他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抬杠,更不会放在心上“今天天晚了,明天我就回去了,今后你自己要多多保重,等我成功了,你随时可以去找我。万一…………”秦锋顿了一顿道“以后逢年过节就给我烧些纸吧。”
天渐渐黑了,晚上冷风如刀,他们也躺不下去,起身离开。
陈二丫坟前的木块上镌刻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仅此……”后边两个字终究没有刻上,也许是忘了,也许是没有心情,也许是伤心刻不下去了。
后边的两个字应该是“而已”吧,也只有而已罢了。
张各庄的房屋都烧了,保存稍微好些的也只有张初三的房子,也许因为雅葛里看这是秦锋住过的房子,而且还想收降,所以留下来,具体原因只有雅葛里知道,而他再也无法解释了。
总之多亏了这个房子,否则这么冷的天,秦锋和于得水没有地方住,冻也冻死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朦朦亮,两个人起来收拾妥当,想起今后天各一方,也许再无相见之日,于得水也不抬杠,默默打点好行装。
每个人要走的路不同,适合他的未必适合别人,不管怎么样,未来的路都是自己的选择,通畅也好,崎岖也罢,只能走下去,无法回头。
时光一去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秦锋走了,于得水骂了一句“真他妈的,这个累赘终于滚蛋了。”嘴里说得痛快,今后该怎么办,他却半点主意也没有,虽说现在手里的钱很充足,可现在兵荒马乱,说不定就遇到一伙儿强盗。
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到易县看看,那里毕竟是县城,总比一个人在野外闲逛强,先摸摸周围形势,然后租个房子,买两个丫鬟,过上幸福生活,等过两年朱元璋把元朝灭了,反正房子是租的,毁了也不心疼。
于得水越想越美,至于先不现实,事情能否顺利,那是以后的事,麻烦还没来,就愁眉苦脸的,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
天逐渐亮了,于得水把行囊放在驴背上,轻轻抚摸驴头,温言道“驴兄啊驴兄,就剩你陪我了,我在绿林混过,江湖道义还是懂的,男子汉大丈夫讲的就是义气,乖乖听话,等到了易县我就给你找一头最风骚的母驴。”
瘦驴晃了晃脑袋,目不斜视盯着面前一捆青草,于得水的承诺远不如面前那捆青草吸引它。
于得水嘻嘻一笑道“想必你还是个处驴,所以才这么淡定吧,放心,大家既然是兄弟,你的第一次包在我的身上。”
于得水把缰绳松开,飞身上驴,身子晃晃悠悠,此情此景,忽然让他想起穿越以前看的电影《大笑江湖》,嘴里优哉游哉哼起小曲:
“我一生戎马刀上飘
见过英雄弯下小蛮腰
飞檐走壁能飞多高
我坐船练习水上漂
………………
江和湖波浪滔滔
看我浪迹多逍遥
谁最难受谁知道
天下第二也挺好
…………”
眼睛半闭半睁,手里的半截枯树枝不时轻轻扫一下驴屁股,舒服的享受着冬日的阳光。
驴很瘦,身上负重又多,颤颤悠悠走的很慢,于得水也不着急,走了半天才到村口。
于得水举目四望,只见四野荒芜,他略略辨明易县方向,正要继续催驴前行,忽见远处有人飞奔而来,边跑还边挥手示意。
于得水一眼就认出来人是秦锋,暗想莫非这家伙琢磨明白回去太危险,他摸了摸驴背上的包袱,暗想这些钱要是两个人花远远不如一个人花充裕,想掉头就走,可那瘦驴摇摇晃晃,哪里能跑得动,转眼间秦锋就到了面前。
于得水暗骂洪玉多事,非要骑什么瘦驴,要是一匹快马,岂非早跑了,他打定主意话要先说明白“秦锋,咱们说好了,你答应不要这些钱,这些钱可都是我的。”
秦锋跑的太急,断断续续的道“鞑子……鞑子就快……快到了。”
于得水大吃一惊,这里四处荒野根本没有藏身之处,而张各庄被焚毁,只有张初三的老宅完整,如果藏在那里,就是给人当活靶子。
饶是他聪明机变,一时也想不出主意。
此时秦锋已经喘匀了气,急急道“快把驴赶走,然后和我进村。”
于得水只是被突然来的元军吓懵了,听秦锋一说,这才发现秦锋的驴早就不见踪影,想必是赶跑了,带着驴的确目标太大,他动手就去拆卸包袱,可上路前他怕中途遗失,所以绑得很紧,一时竟解不开。
秦锋见状骂道“你个蠢货,全都别要了,保命要紧。”
于得水心疼不已,却也没其他办法,只好忍痛用树枝狠狠抽打驴屁股,那驴被打得叫了几声,撒腿而去。
两个人刚刚跑进村子,就听后边一阵马嘶,隐约还有蒙古语。
于得水道“咱们去哪里?”
秦锋也不理他,只是拉着他到了张初三旧宅,于得水骂道“你个蠢木头,整个村子就这么一个好房子,跑这里不是送死吗。”
秦锋好像根本没听见,三步两步冲进屋子,一脚踢开炕沿,里边露出一个洞来,腰一猫就钻了进去,于得水这才明白,这个洞是当年张初三的藏粮洞,怕朝廷或者土匪发现,所以藏的极其隐蔽,此时里边的粮食早被雅葛里抢走,当时若不是于得水领路,雅葛里也根本发现不料。
于得水紧随其后钻了进去,然后小心的把炕沿盖上,刚刚盖完,就听院子里一阵嘈杂,不知有多少元兵冲进来,接着一阵嘈杂,那批士兵又跑了出去。
听外边安静了,秦锋轻声把经过说了一遍,原来他出村不远就看见元兵斥候,多亏他熟悉地形,抄近路先赶回来。
于得水痛惜道“可怜那一袋钱啊,不知道便宜哪个小子了,还有我那头驴。”
秦锋道“能度过这关再去关心你的驴吧。”
两个人低声说了没两句,就听屋里一阵混乱,接着用蒙古语高声道“告诉弟兄们就在这里休整、吃饭,然后赶路。”有人领令而去。
秦锋和于得水更不敢出动静,暗想看来这个人是个头儿。
秦锋和于得水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在想原来他们就是去打断头贼的。
也不知是水是酒,只听那个将军咕嘟咕嘟喝了一阵,轻松的道“先把断头贼灭了,然后南下剿灭叛匪,咱们兄弟就是朝廷的功臣。”
一个公鸭嗓附和道“凭将军神勇,三千将士的勇猛,断头贼指日可灭,但要提防那边。”
将军似乎根本不在意,哼哼冷笑两声道“察罕帖木儿找几个猫三狗四就想成气候。”
只听公鸭嗓道“那雅葛里毕竟是他女婿,而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报仇雪恨。”
将军道“要不是为了等他,现在我早就把断头贼平了,朝廷非要等到现在。”
公鸭嗓劝道“这也是稳妥,听说那边派了王保保亲自率领两千人,到时候咱们左右夹攻,定让断头贼一个也逃不了。”
此时饭菜上来,将军和公鸭嗓就坐在炕上吃喝起来。
将军刚刚说出“王保保”三个字,于得水就见秦锋脸色突变,心里奇怪,头上都是元人,不敢张口询问,庆幸自己跑得快,躲过了元军,只是心疼那匹瘦驴和上边的钱。
就在这时,忽听头上有人禀告:
“来的路上发现两匹瘦驴,其中一匹上携带大量金银。”
于得水差点直接冲出去,大喝一声“那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