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本子上记下日期,在来到这个世界第二十一天的清晨,我离开了这片我初来时的大漠,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回归此地的一天,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下一刻?明天?一整个长夏?明年?十年?还是直到死,也都回不去……
临行前,我用手机偷偷给聚来客栈拍了一张照。因为一直关机,才使得电一直保持着两格,得省着用了。
马车外面是海风在驾马车,另一位名为青天的男子时刻警惕着周围。毕竟此处并非西厂的势力范围,京城距离此处更是鞭长莫及,路上需得处处小心,以防偷袭。
听海风说,青天也仅仅比他年长两岁,但在西厂中与海风的地位截然不同。即便是脱脱也时常礼让于他,不敢吃罪。他是玉连城的近侍,兴许有些事情连脱脱也不曾知晓。
只是玉连城将这两位几乎能算得上是左膀右臂的人物安排和我一道,是什么意思?
护我?可我的身份非富非贵,无权无势,孑然一身,对他来说毫无利用价值。我能够和他们一道去京城,不仅省了食宿路费,也有了基本的安全保障,已经算是得了便宜,没必要再为我多花心思、多做安排。
防我?可我只是一个孩子啊~脸上不禁浮现一丝苦笑,即便防我,只要脱脱一人也就够了啊!
车厢里我和脱脱并排坐着,困倦的时候我就安心地靠着她睡去,仿佛身边这一位就是我的亲人,一位熟识的大姐姐。而她虽闭着眼,却依旧警惕着,并未睡着。
之前整理行李的时候,脱脱除了一个包袱,也没别的细碎。我在想她的那些宠物在哪儿,自打那次被它们吓着后,就再也没见脱脱袖子里有些什么,都被脱脱藏在别处了?
我的行李就有些让人汗颜了,一个食盒,但里面并非食物;两个酒坛子,但里面没有酒;一个旅游背包,虽然有卡有钱,但没法用;还有一棵大芦荟,因为我觉悟到等小芦荟长大,恐怕还得等上两三年,有这个“巨无霸”,就不用愁了。
如今已经赶了将近三个时辰的路,终于在午饭时赶到了第一个小镇。不过,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一条街来的妥当,在一群胡杨树的庇护下、约五百米长的小街。街的两边除了客栈,还是客栈。这条街和聚来客栈一样,所有的水源都依赖唯一的一口井。
海风留下照看我们,青天出去买了些干粮,取了些水,马儿也去吃干草、饮水了。
芦荟条终于被我调制好了,我分了脱脱一坛,自己收了一坛。原本是只有一坛的,昨天下午,我和海风又出了一次客栈。我反正也没事干,闲着就又弄了些。
我忍不住,取出一小条芦荟,蘸着糖砂吃了。脱脱、海风和青天都将信将疑地尝过了,都觉得新鲜。
脱脱无奈地看看我:“别再嘴馋了,可别还没到京城,你就已经吃完了,到时别打我那一坛的主意。”
“放心,我有分寸的。这东西虽好,但不能多吃,否则容易腹泻。像我这样精心切成小短条,每天只能吃三块。而且女子若是有了孩子或是来了天葵,就得忌食。”
“你这丫头从哪里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事?除了这样貌,真的一点都不像我们大盟的人。”脱脱似是在等我解释,“算了算了。那,吃些干粮吧,要水么?”说着便将干粮和水递了过来,全然忘了我包里是存了一瓶水的。
我接过干粮,嚼了一块饼,泯了一点水就够了,因为这水囊的味道着实让人难受。
“不再多吃些?”
“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再说我只是个小孩,又不做事,躲在车里,耗不了那么多水和食物。让海风和青天多吃些吧。”
“你这丫头。”脱脱呆滞了片刻,回过神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就拿着食物和水出去了。
他们真的是严木乔口中的恶人吗?虽说是交易、是命令,但他们这么打心底里地关心我、照顾我,就像朋友一样。我疑惑了,我这是在为非作歹的坏人堆里吗?
脱脱回到马车里不久,我们就又启程了。脱脱说,接下来我们经过的几个小镇,都不作停留,直到我们到达土城。
乍一听到土城,我就想起了严木乔。原来土城那么远,即便是马车也要赶两天一夜的路。他骗我要把剑谱和地图交到那儿,他可曾想到那一路,我是否能安然到达。无论是天意,还是人为,我都有可能在中途遭遇不测,难道他,就真没考虑过?
一想到严木乔最终答应督主的条件,我还是放不下心。“脱脱姐姐,我总觉得严木乔的归顺不可信。”
脱脱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放心,督主自有打算,他也不会轻易相信那些人的。”
我虽是舒了口气,但心里依旧放不下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说正派行事磊落,可也不乏一些做特殊手段的,希望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两天一夜的车程过后,我终于见到了土城。土城倒是像样了些,包裹着一片绿洲,城边用土墙围了起来,城外围着的树又可挡风沙,涵养水土。城里有集市,我央脱脱带我去逛逛,顺便买件衣裳,不是嫌弃脱脱给我的那三件不好,我只是想要件男装,毕竟着男装方便些。于是青天和海风先去找客栈入住,而我和脱脱去了集市。
集市不大,但人不少。有边疆走贸易经商的,有远自江南来的,也有远自外族来的。在聚来客栈的时候,就见过这些外族人,他们就像唐宋典籍中的那些波斯人、印度人……奇装异服,说着他们的语言,有的还会讲些别扭的当地话,他们总会领着一群群的商队。
商贩们有着自己独特的吆喝,就像古代的广告,摊边有卖馕、烧饼、包子、豆浆的,有卖饰品、古董、把玩小件的……打铁的铺子外升起一阵阵的雾气,叮叮咚咚的声音响了一片;酒家里人满为患,熙熙攘攘闹翻了天;一大堆卖菜、瓜果的摊贩和顾客讨价还价,有顾客摇了摇手离开了,显然是价格不甚满意……
如此真实的场景竟然就在我眼前,我甚至有些鼻酸,这,或许便是这个世界的生活。
我和脱脱在土城里也算逛了一段时间,集市都快走遍了,终于找到了一家像样点的裁缝店。这才找到了几件男子的成衣,脱脱劝我要找完全合身的是少了,但有几件略大的是可以将就将就。我在那几件中,一眼就相中了一件雪白的外袍,衣襟、袖口、袍底,还有束腰带,都用银线绣着水纹和云纹。我一试,还挺合身,只是袍子长了些,倒也不至于拖地,指不定我十五岁都还可以穿呢。
有一件事是与从前那个世界相同的,就是店主一定会估摸客人的意思,一旦看见你有兴趣,就会介绍这件有多好,趁机要价。不过脱脱哪是任人宰的料,因为是脱脱掏的钱,我也尽心尽力配合着她杀价,直逼得店主一降再降,终是答应了脱脱的要价。我把衣服放在包里背在背上,欢天喜地地在前面又蹦又跳,时不时又放慢速度回到脱脱身边,不好意思得了衣服就忘了买衣服的人。
但是自从期间脱脱去了一趟玉器店之后,我发现脱脱的神色有些变化。
“丫头,这就算是还了你给我芦荟的人情。”
“谢谢脱脱姐,下次我试出好东西,也一定不会忘了你的。”怎么现在脱脱反倒是有意疏远我似的?我刻意许下将来,想试探出她神色凝重的原因。脱脱疑惑地望着我,却在刹那间掩饰了眼底的一片灰暗,装作和往常一样与我闹着走了。
明明刚刚买衣服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从玉器店里回来就有了心事一样。
冲着脱脱刚刚的态度,我知道从她嘴里是套不出什么的。估计青天和海风现在也还不知道,于是在天还没黑之前,我借口和海风再去市集一趟。
抬头看了眼门匾,这是西厂的联络站点?我并未直接进去,只是站在门口。
“小姐,你要买玉器?”海风诧异于这小丫头刚来集市第一天就打算败家。
海风不知道这个联络点?是因为品级不够?“嗯,我想买件东西送人,千万别告诉脱脱姐哦。嗯,青天也别告诉他。不然……”我一副别有深意的模样,故意引起海风的误会,果然他想歪了。
送东西给某人,又不能让脱脱和青天知道,还一脸小女娃儿的娇羞,海风心里咬定了卢小芸这是要买东西送给督主,于是乖乖地在玉器店门口待着了。
“掌柜的,青天大人和脱脱姐姐商议之后觉得应该要了解得更为详实一些,不知是否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小心的……”
我果然没有料错,这玉器店的掌柜是与脱脱接头的线人。掌柜告诉脱脱的这件事是辛城方面来的消息。
辛城是我们即将要到达的一座大城,被称为塞上江南,是大盟最北边经济与军事的重城。辛城比土城要好上几十倍,从我们来的大漠到现在的土城,都是归属于辛城的领地。
辛城的军务都由驻守在那里的大将军来统领,而现在的守城大将正是严家世交的公子,当今圣上宠妃之一水妃的哥哥洛蛟。虽说军权与政权应当分离,但天高皇帝远,能够保命保荣华的只有军权。故而辛城的官员大多趋炎附势,倚靠洛家,辛城之中洛家独大。
江湖中,洛家和严家都是大氏族,都视玉连城为奸臣和江湖败类,欲杀之而后快。所以前番虽然是玉连城在追击严家人,却也是在洛家的地盘,都基本是暗自进行的。
洛蛟的府邸中有玉连城的线人,所以才有了掌柜告诉脱脱和我的消息。据消息,严木峰在离开辛城前将一件神秘的东西交给了洛蛟,希望洛蛟能转呈朝廷。但洛蛟一直都没有行动,却在玉连城到达辛城时故意放出风声,说那神秘东西就是藏宝图。也不知洛蛟用了什么手段,让玉连城对此事深信不疑,结果玉连城着了洛蛟的道,被洛蛟抓住了。
脱脱应是为了这个消息才忧心的,也为了能与我好聚好散,才冷落的我。
我该坐视不理,就此离开这些是非吗?
为什么玉连城会上这么拙劣的当,这么明显的陷阱他为什么还要去,是因为关心则乱?他就如此在意那份地图,在意宝藏,在意到,连性命都枉顾?为什么他们都愿意用性命去找那份宝藏,为什么!
古人的宝藏,随陵寝的也无非是些精美绝伦的陪葬品。对了,我从一开始就忽略了那是谁的宝藏,珏凌?珏凌……她真的那么厉害?
可即便是再怎么逆天的宝藏,总也比不过成吉思汗、秦始皇陵、阿波罗的宝藏吧?能得宝藏如何,人的寿命也不过那短短几十年,得不到又如何,自己能够认可自己的生活方式,快乐而自由的活着,不就够了吗?
难道我所认为的那个玉连城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地以为,而这不惜性命、不择手段去追逐名利、财势的才是真的玉连城?
记忆里的男子在烛光之下,身边萦绕着淡淡的檀木香。大漠之中救我,难道仅仅只是他顺手,他的一时起意。
我又详细问了关于那洛蛟的家室情况。原来这洛蛟是洛家的第二个儿子,大哥洛枭在洛家堡继承家业,而这洛蛟很有手段,得尽父母宠爱。与妹妹洛水关系又比大哥好,熟记兵法,故而水妃笼络朝中人脉举荐她二哥守这辛城。严家专攻武学,不涉及用毒和奇门遁甲,但洛家却都有涉猎,所以培养出了这般让人棘手的洛蛟。洛蛟不仅武学造诣了得,而且识毒解毒更有一手,或许正是因此,玉连城才会……
“可知督主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唉,据探子回报,督主受了伤,至今还未伤愈。众人还无法想到计策,那洛蛟生性多疑又谨慎,连那线人的行动也不得不被限制,无法里应外合。”
“他,受伤了。”我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难怪脱脱的眼底还会有一丝迷惘,竟然连督主都着了那洛蛟的道。
“脱脱大人担心督主,决意尽早去辛城,不知大人们何时动身?”掌柜的问话差点问倒我,万一露馅……
“事关督主和西厂安危,脱脱姐姐自是万分着急。”我不再多说,点到即止,留下模棱两可的话让掌柜自个儿猜去,反正他不会僭越等级去当面质问脱脱该怎么做。
掌柜见我这般答复,也明白。遂是补充道:“那洛蛟生得一表人才,在外的名声也还不错,只是有一喜好,众人心知肚明却也不好道破。那洛蛟喜好女色,近乎于一种收藏的癖好,可以为了某位女子的雪肤,或是双手,或是才情,或是床第之术,就会将她招入府内,而且甚是喜新厌旧。可洛家毕竟是皇亲,也要注意形象,洛枭便限制洛蛟,府中只可有十名侍寝女子。所以一旦洛蛟又看上了某位女子,府中便会有一位女子被遣送出府。”
我嘴角抽搐着,那又有什么分别?还不是照旧祸害良家妇女。
告别了玉器店掌柜,我和海风立马赶回客栈,这才知道脱脱一匹单骑先去了辛城。于是我背上随身带着的旅行包,和海风先骑马赶去辛城,青天竟也没阻拦我,只是说会按照原计划赶来。
脱脱姐是担忧我的安危的,定会阻拦,可这青天似乎并没怎么在乎我要做什么。在他眼里或许我依旧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外人,而我或许本应该就是个事外之人。
真的希望,脱脱是已经有了万全之策才离开的。
所谓星夜兼程便是如此吧,海风带着我策马,不知道赶了多长时间的路,我感到困意难耐,在他怀里眯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天已微亮,眼前已经是满眼的绿意。不远处,竟然会有一大片铃兰,白色的如碎浪般,又如浮云,此起彼伏,风吹得小家伙们纷纷点头。
我不免有些惊讶,铃兰确是五月开放,可是此地怎么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