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玉连城却也没有什么行动,似是给了我一段难得的静养时间。可是他会为了我这么区区一枚棋子,考虑得如此细致么?
如今换做严木乔为我疗伤,照顾我的起居饮食,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不过大都是我自找的。
看着身上能缠便缠的伤口,点点腥红从白布之下渗出,前所未有的疲倦向我袭来。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尽力达成和玉连城的交易,让他对我消除疑虑的方法有很多,我又何苦弄成这般模样?
还是我故意设了这计,故意让严木乔落入陷阱,只是为了试他的心,好让自己再度死心,告诉自己这里和原来的世界一样。什么侠义,不过是搏名声的借口,为了所谓的侠义,一两个孩子是可以利用,可以牺牲的,是吧?我心中暗自冷讽着。
也不知为何我会来到这里,我只想在这里好好地保护自己,留着性命,直到找到回去的路或者方法,离开这是非之地。
过了几日,身上的伤便都结痂了,我估量着是时候从严木乔口中套出地图和剑谱的下落了。如果,玉连城得到剑谱和地图,这天下,会如何?天翻地覆?永无宁日?……呵,与我何干。
不由地,我又想起茫茫沙海中银月之下策马而来的男子。为什么?相比那些正派人士,我更愿意相信他——那个江湖人口中的败类?
“对不起,严大哥,你交给我的东西……被坏人抢走了。”
“小芸,这不能怪你。其实是我不好,我上次交给你的地图和剑谱是假的,所以他们才会对你下毒手。其实真正的地图不在我身上,我只有祖传的严家剑谱,地图在我弟弟严木峰手中。”
“那木峰哥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
“玉连城其实枉作心思,设下那般陷阱,我相信木峰他们能够逃脱。毕竟……”毕竟他的弟弟——从小天资聪颖的严木峰才是众人眼中严家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家主,“之所以听到木峰的消息而紧张,不过是做给那走狗看的,事实是为了与那些江湖人士联手,将计就计而已。玉连城现在一定还没想到,在我与木峰分开的时候,木峰故布疑阵,让他以为木峰向西北,其实他越追,与木峰他们越远了。”
原来如此,我的计划亦不过是巧合,若不是每一步都谨小慎微,怕是已经露出马脚,被严木乔识穿了我的身份。不过现在……我看着眼前的严木乔,一切不过是浮云,所有的算计,最终你还是落入了我和玉连城编织的陷阱之中。
“哦,那木峰哥哥是在去江南的路上?那你又为什么被坏人给抓了?”
“玉连城那江湖败类,诡计众多。”
“不过严大哥还是道高一丈,虽然坏人抓了你,却又奈何你不得,因为只有你知道地图和剑谱的真正下落。”
“玉连城一直从我身边着手找剑谱,他料不到其实剑谱就在这家客栈里。我和木峰等人刚进这家客栈时,我就担心剑谱在身不安全,于是把剑谱藏在酒窖里。”
我默默地抚着伤口,严木乔,我已非当初刚刚涉世的卢小芸,信不得那些以德抱怨的话。而你既已利用我一次,我也不会再对你仁义。
我借口上茅房,遇到了脱脱。时常与脱脱接头,一回生二回熟,说话竟渐渐没了分寸,愈发的没大没小,就如姐妹交谈一般。不过,她竟也没追究,
“丫头,怎么样,今日可有地图和剑谱的下落?”
“严木乔说剑谱就在酒窖里,但地图不在他身上,地图应该已经被严木峰安全地送达江南了。搜剑谱就劳烦脱脱姐姐了,如果酒窖里搜不到,不妨把那些酒坛子砸了,可别心疼。不过可得搬远点再砸,免得‘扰人清梦’。”
聪慧如脱脱,立就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剑谱不在酒窖,就一定被藏在某一坛酒里,但好戏还没停,所以找到剑谱的事还不能让严木乔知道。
脱脱还告诉我在我养伤这段期间,督主捉到了两个自动送上门来的人,且又都和严木乔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哦?我可怜兮兮躺在床上这几天,竟然那么热闹啊。竟会有两个自投罗网的?”
“丫头,你可知,那两位可是江湖上闻名的女侠啊。”脱脱虽然嘴里叫着女侠,却也没一丝敬佩的样子。
“不自量力,不识时机。”
“对对,丫头你说的太对了。”脱脱几乎笑得都要泯出些眼泪了,这丫头真的很适合跟着西厂混嘛,“你可知道她们是严木乔的什么人?”
“是谁?”
“其中一位是严木乔的未婚妻,也是他青梅竹马的师妹,自小被严向天收留的孤女林紫燕,性格冲动,这次就是她自作聪明要回来救严木乔,才会被俘的。另一位是严木乔的心上人,是出尘师太的关门弟子王嫣霞。王嫣霞虽然性情沉稳,但却优柔寡断,太过天真善良,这次也是被林紫燕拉下水的。不过王嫣霞喜欢的却是严木峰,严木峰也对王嫣霞很钟情。”
我不耐烦地抚着额头:“天啊,亘古不变的三角恋。不,卷进了四个人,呵……莫不是老天想让我早些见见两位‘嫂子’是何人物?不过,我邪恶的小脑筋又有一个好主意了,也多亏了从前”
我立就止了口,转移脱脱的注意力。我站上土墩,挑衅地用小手握着脱脱的下巴,对视着脱脱的眼睛,“脱脱姐,你有没有什么蒙汗药、迷魂药的?”
脱脱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呿,别卖关子了。你这小丫头,又有什么诡计?”
“我有一个计划,你不妨和督主商量看看。”我将我的手段悄悄告诉脱脱,脱脱听得眼睛愈发明亮,我知道她对我的手段很满意,玉连城呢?应该也会同意吧。
我回到严木乔的屋里,显然他还不知道未婚妻和心上人一同落网的消息。我拿着镜子照着脸上和颈上的伤痕,已经结痂有一段时间了,会不会落下疤痕?
对着镜子黯然了一会,我坦然地对着镜中的自己笑,没关系,不就是个疤,反正我现在是个既没亲人疼,又没人爱的孤儿,只求生活,别的一概不沾,大不了下海做山大王。本就不是什么绝世美人,如今又得了副蛇蝎心肠,倒是愈发丑陋、人见人怕了才好,也就没人敢再对我动什么坏心思了。
“严大哥,小芸变丑了,会不会没人再喜欢小芸了。”此时,我想着即将离开这个害我卷入是非的人,相处的日子点点滴滴。如今人还在眼前,只是日后……心里对竟有一丝不舍。
严木乔目光暗淡下来,哄道:“不会的,小芸是个好孩子,人见人爱的好孩子。”
我心中惨然,笑道:“是吗?”
严木乔,为什么你们一定要去在乎那些什么宝藏和名利,难道那没有生命的地图和剑谱比人的性命还重要么?守住剑谱又如何,长江后浪推前浪,有谁可以天下第一,永世不败?得到地图又如何,坐拥宝藏又如何?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江湖是江湖人的江湖。就算君临天下,雄霸江湖,人生苦短,为了那个位子计较争斗,花了一辈子,只为留个名吗?且还不知道留的是芳名还是恶名。
世事沧桑,变幻莫测,有些值得坚持,而有些不过是过眼烟云。出生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带来;死去的时候,美名、恶名、一草、一木,我们什么都带不走。若是江湖上真正的英雄,不该执迷于什么宝藏,当是修身自省,参悟武艺,用自己去令对手信服。
入夜,楼外刮起了风沙,严木乔和王嫣霞因为蒙汗药的缘故,都不醒人事。蒙汗药下得不轻,否则就没有好戏可唱了,也会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浪费了脱脱姐的一番安排了。
静静躺在床上的那名女子,眉目清秀,如同柳叶般的淡眉在末梢出笔如峰,勾勒出五分的灵气与五分的妩媚,和那粉润的殷桃色唇瓣最是相得益彰。一头青丝散落,如夜如瀑,只可惜如今她是闭着眸子的,否则这幅“美人图”便能活起来了,所谓明眸皓齿,却是见也不到。
想着那王嫣霞的样貌,还真是清水出芙蓉,就像那出尘的仙子,不愧为江湖公认的美女。那副我见犹怜的样子,难怪严木乔会喜欢她,只不过是姻缘,还是孽缘,都只在乎当事人,别人想左右,也左右不了。
我合上门,脱脱在门外候着:“这边已经办妥了。剑谱已经找到了,果然,用油纸包着藏在一个空坛里。督主在房中等你。”
我想着楼外的风暴,喃喃自语戏言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脱脱能明白我的黑色幽默吗?
我和脱脱来到玉连城的房中,我还是无法完全适应这个世界昏黄的烛光,更无法适应在烛光下的玉连城,他此时就像一幅画一般,宁静的让人不敢呼吸,空气中还是那种隐隐的檀香。我不止一次问自己,他真是严木乔口中那个江湖上的败类,朝堂中的奸臣么?而且从小他便在那种腥风血雨的环境下成长,又有谁会愿意成为天下厌弃的敌人,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又有一份怎样的心?
“玉督主,我已经完成了你交代的事。”言下之意:你也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同时我捻了捻身上那件染着血渍和灰尘、破了好几个洞的衣服,笑道,“我这身衣服也好寿终正寝了……”
“放心,脱脱已经帮你备好了。至于你的伤,脱脱会为你照料。”
脱脱心领神会:“是。”于是脱脱就带我去了另一间房,“丫头,在离开这里之前,就住这间房吧,我会派个人来照顾你的。”
“不用,我一个人惯了,你们照顾我三餐,又帮我治伤,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好吧,你的衣物我已放在床上,还有,这是督主交代我给你的,对你的伤有好处。”
我看着床上三套衣物和手中精致的瓷盒,玉连城,你到底想要什么?宝藏,江湖,天下…但或许绝不会有……
我的要求其实不高,曾经我只想有个平静的生活,看着星星月亮入睡,伴着鸟鸣阳光醒来,工作用功,上司的夸奖,放假能和姐妹们一起逛街购物或是和家人一起户外旅游,上网了解自己所喜爱的明星新拍了什么电视,新出了什么专辑,晚上的餐桌上有说有笑,和父母一起看电视……
但如今这一切就像是包裹在泡泡里的美梦,渐渐地,渐渐地飞向月宫。曾经的“日常”,现在对我来说都是奢望。唯一证明我与那个世界有联系的,只有那个旅行包和包里的东西。从现在开始,好也罢,坏也罢,只有等到我找到回去的路或者方法。
我放松身心泡在浴盆里,这二十天来我终于静下心好好泡了回澡,洗去一身的尘垢。我将瓷盒中的白膏涂在伤疤上,顿时感觉清清凉凉的,应该是很好的伤药,约莫应该有冰片和白芷一类的,却也不知还有其他哪些成分。反正,我对这里根本没有浓烈的眷恋,也还没有过于执着的事物,甚至总是打算着怎样才能够回去。
可为什么我总是想起那月光下、茫茫沙海中的男子?
我慢慢地穿上一件米白色打底的长裙,外罩鹅黄浅色的长衫,我突然想起地狱少女中的阎魔爱,不同的是她为了赎罪,而我,正在造孽。来到这个世界后,其实我大多数日子都没有好好睡觉,每一夜都是和衣而睡。今天也是一样,我躲在柔软的被窝里,闭上眼睛,是永远的长眠,还是对明日的感恩,我都甘于接受。
梦中,看着母亲一直在找我,而我也在找她。
似乎是六岁时候的事,为什么还会记得呢?那次和妈妈走散了,听妈妈说,她找了好几条街,一直找啊找,找啊找……而我却以为是母亲走丢了,一直在一个路口等着她……
我微微睁开眼,有些湿润,为什么?妈妈是不是已经知道我不见了,像那次一样在找我?妈妈……
妈妈,再等一天,我就回去,就一天…现在我好累……
“丫头!丫头…”妈妈是这么叫我的,在她的脾气变坏的时候,“丫头,都日上三竿了,你还睡!也没见过你这么能睡的,丫头!丫头……”
“老妈,你骗人,今天一定是双休日,对不?”
“谁是你妈!”一声暴喝之后,我的腹部便吃了一记手刀。
“嗯?”我一手揉揉肚子,一手抚抚额头,痛苦而慵懒地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水泥的天花板,依旧是木制的,床也没有包漆,而米白色袖口中的肌肤上还有一条条的伤疤。
“原来,不是梦。”我醒的失落,转头看了脱脱一眼,她正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原来这不是梦,原来我还在这里,原来……
“什么梦啊,是白日梦吧。什么‘双休日’的,在说胡话呢,丫头?”
“嗯,是白日梦,梦到爹娘了,就像前世的事一样,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们。又或者,梦一醒来,见不到你们了。”
看来我并不是那种睡着睡着就能穿越的人,我来到这里,也不是在车上睡着的缘故。
是啊,不然早就回去了……
难道是因为地点?还是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