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纪一一七年昊历五年正月初一
辰时少昙楼
一解几日的阴郁,天空迎来了许久未见的明媚阳光。我贪婪地从眼前的寸寸日光汲取温暖,一边品尝着西南商贸交易得来的名贵红茶,一边依照惯例听着无言汇报君府所得的消息,如同每天早上听取自己想要的新闻一般。
……
“追查灵蟒儿的‘谷雨’传来消息,说这几日便能查到她的栖身之处,但她是孤身行动,‘十墨盟’其余的人依旧下落不明,他们的老巢在哪里也是没有线索。”
“宫中权贵的画像和生平记事,还有两日便可尽数完成。”
……
“自从京城以东的盐道被罗成暗中掌控,如今京城沈氏的米行也被罗成纳入,所谓的京城首富沈氏早已是外强中干。罗成已经成功斗垮了沈氏,成为京城名副其实的首富。”
“京城首富?”喃喃自语间,我不自觉出了神。这事情的发展,当真是——让人无话可说。昊帝一面纵容洛氏,一面和连城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洛蛟依旧嚣张跋扈,尽其手段。只是罗成向来行事不争不显,这一次却没有配合连城的低调,直接跃升为京城首富!是因为什么,难道是西厂和罗府有什么动作了吗?
“还有一则消息是从宫中传来的,昊帝即将颁布一道圣旨,三个月后,也就是三月初五开始在京城举行比武大会,初五至十四这十日擂台对战共决出四人。而早在三月初一,会由丞相、大将军、京城首富和德高望重的悟心道长各举荐一人直接参与最后一日的对战。三月十五,这八人中会决出新一任公认的武林盟主。”
四人决出,四人举荐?难道罗成是因为觊觎武林盟主之位,才这般亟不可待地夺下首富之名?也是,所谓首富,于其声名——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商贾,但是武林盟主的身份却是及有分量的,无论是于己,还是对于连城来说都有利用的价值。
“这可有趣了,在江湖这一方面昊帝并没打算让严向天做主,而是让悟心道长来举荐。”我事不关己地冷讽道,“不过,严向天也是活不到那一天的。”
“对于此事,君府是否需作出应对?”无言凝眉望向我,静候我的决定。
我有些疑惑,不解道:“比武这事,我们有必要插手吗?”
“是我疏漏了,此事还有下文,新的武林盟主将有权处置藏于宫中的珏凌的秘籍。”
“秘籍?之前的事因为朝廷波及江湖已经不少,昊帝难道嫌这江湖还不够乱,竟拿秘籍来做文章?”乍听这消息,我不免有些怒意,可一想昊帝此时的境地,也就无可厚非了。
虽说珏凌的剑法第一是天下尽知,秘籍一事也确有记载,但隐匿了那么多年,就连当年的“圣手”都空手而返,几乎所有人都将此事权当做传说了,此番突然以这种原因出现,当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无言脑海中回溯着那些江湖与朝堂上千丝万缕的纠葛往事,虽说对珏夫人充满了敬意,只是可惜……因为她的选择,一切都成了大盟的谜。“珏凌当日写下自己的生平所学,并将秘籍上呈给裕帝,以此消除了裕帝的疑心。如今,这本秘籍应当仍留存于宫中。”
可是念玉的锦囊中都没提及秘籍,可能与我无关,我是否不必理会这次比武?但是扪心自问,对于珏凌的遗物,我实在好奇其中的内容。
“珏凌的秘籍,”指腹摩挲着下唇,我沉思了半晌,回道,“我相信珏凌,她那般心思缜密,是不会做出留下后患的事情。况且据说那本秘籍是由暗语所写,只有帝王传人才能读懂,亦有宫中传说裕帝死后并未传下解读之法。如今,君府势力滋长过速,最重要的是休养生息、韬光养晦,我们还是免蹚这趟浑水。”
无言双眉微蹙,更是义正辞严:“可若是秘籍流落到恶人手中,这江湖上怕是又要再起浩劫了。”
无言的原由很合理,但我总觉得此事背后他还瞒着我什么。且不说秘籍的真伪,单单比武一事,不像是昊帝平日的作风,怕是洛水的枕边风,亦或是连城和昊帝的计划,隐藏在这比武背后的玄机,我们尚不得知,参与其中,只怕落得被动。
“这秘籍无论落入谁手,即便为我所有,都会是一场浩劫。”——我本想用这句话来回堵无言,可是……
以无言平日心思缜密,怎会嗅不出此事背后的阴谋。且他在我身边的这大半年,也鲜少再去注意江湖上的事,行事作风也愈发不似江湖中人。此次竟这般积极,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好吧。可这比武变数颇多,莫说十拿九稳,即便是五成把握,也很难。毕竟罗成兄妹、洛家堡、西厂都觊觎着珏夫人的遗物,还有江湖中数不清的别派,都对秘籍虎视眈眈,无不尽其所能,这些你都是亲眼目睹过的。就算是你上阵,这三个月也有得苦修了。不过,一旦争取到商界的举荐权,你也就避免了耗费体力的车轮战和其间不必要的风险。”
原本,我下了决心的事是不会再做更改,不过这一次他们纷纷抛来绳索为我“引路”,就让我顺着眼前的发展,看看这一连串事情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忽然身旁再度被我和无言忽视许久的小勺抗议了,她扑来捂着我的耳朵,皱眉道:“怎么大年初一的又在想这些费心思的事了!让你去等着看徽若排演的歌舞,还有自家的戏班子,你倒是不肯。”
我无奈道:“徽若的琴艺是顶好的,可是我喜欢就与你几人静赏,和一大堆人一起听,我会睡去的。更别说那少则半个时辰,动则大半日的戏了,估计不到一刻我便仰面朝天,和周公约会去了。”
“少爷!”小勺嘟嘴嗔怨。
我干笑,自打马虎眼。
小勺听着我这般打趣自己,却也说的是实话,转而又来了别的招数:“那要不我们出门吧。”
“这初一到初五都休市,街上也没什么人,有什么好逛的。”对于小勺的执意,我无奈到有些哭笑不得。
“就是休市,这才难得啊。顺道来一个冬日赏景,决定了,就城东的梅林小筑!”于是,这日的行程便在小勺的自说自话中定下来了,“无言,还不准备!”
巳时初京城东市大街
这一点,大盟的习俗倒是与原来的世界相似,初一到初五休市,即便是散户和小作坊,一条街上也只开了一两家,还有开着的便是医馆。
每户的门面上会挂上不同的画,和年画相似,描绘的一般都是神话人物和百姓崇拜的人物。至于具体挂什么画那便是主人的自由了,唯一的禁忌就是九年前朝廷颁布的法令:市井之间不得擅自挂前朝和当朝皇室中人的画像。
其中有几副画的是海神娘娘,信奉她的多半是从沿海城镇迁来的商户。原本掌管施雨和海事的海神,一次因为救人而错过了降雨的时辰,受罚被贬入人间,恰巧投生在她所救之人的家中,最终她克服种种劫难,帮助百姓,重归神位。
还有好几副画的是之前的贤臣,还有他们惩治贪官污吏和奸邪小人的故事。
甚至于还有几幅是人们曾经口中传言的天降星君、神女……
回想着这些从大盟书中看来的典故,不免觉得和小时候听的那些个故事如出一辙,当真让人兴味索然。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若有所思地念着这句话,看着眼前不差分毫的题词,虽说这句话在过去的世界时常出现,可如今于我,却是有着特别的回忆和切身的感受。当时的情景仿佛昨日,那时,我尚在辛城。
想起某个家伙还说过,四王爷作的画,珏凌题的字。这画里的伉俪应是珏夫人和四王爷无疑,只不过这挂的仅是摹本,不可能是真迹。
这珏凌和孟竹明都算皇亲,若不是这画在清冷的街上难有人辨识,不然早就被人告发了。——思及此处,我猛然发现一件令我感到不可思议和诡谲的事实。今夜若能回到府中,我一定要向沣老验证是否确有其事!
但是眼前,罗成这么谨小慎微的人,怎会做出这么莽撞的事来?一转念,我忽地明白了:这画,应当是他故意挂给别有用心的人看的,可以说,我也是被他计算在那其中之一的。
不由的一丝自嘲漫上嘴角,我这尾鱼儿竟是这般乖乖上钩了。
幸而刚才出门之前三人依旧戴上了纱笠,他安排的暗哨还无法描绘我们三人的相貌。
我领着身后的人绕了两条街,倒是小勺左顾右盼着,靠到我身边发问了:“少爷,这是不是迷路啦?”
“现在不要东张西望,只管跟着我走。”
“怎么了?”虽然隐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但被蒙在鼓里的小勺依旧不明所以,拢了拢肩头的包袱,小声问道。
无言显然早就察觉到暗处投来的目光:“方才从少爷看画开始,我们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古香斋?”小勺回忆道,“那是罗成的店,难道说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
“我们还未曾一同在他面前出现,他现在还不会联想到其间的关系,但若他们继续跟下去或者中途对我们下手,那就难说了。”要说我一点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无言遂是建议道:“少爷,无门院距此处最近,而且那里的民居布局复杂,不如我们利用那里的地形摆脱这些人。”
故技重施么?那时我就是仗着无门院的地形摆脱了那些人,罗成会不会联想到此间的关系,而且梁姨就住在那一带,会不会牵连到她?
在我犹豫不决之际,小勺仿佛知道我的顾虑,说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少爷,皇室的祭天大典,就是今天!此时的东华街百官出席,还有城内不少百姓也会跟去凑热闹。我们不如利用这个时机,一来身后的人会对祭天队伍有所顾虑,二来我们可以利用拥挤的人流摆脱他们的追踪,即便无法摆脱,剩下的那些仅凭无言也能应对了。”
“好办法。”我赞许地看着小勺,然后征询无言,“你可有把握?”
无言自信道:“只要他们无法同时为难你们,我就有把握逐一解决。”
京城东华街
在宫中的祭天队伍还未到达之前,无言以他的身手消失在街巷之间,我和小勺则急忙混入人群之中。
以巾蒙面,我们早就扔掉了显眼的纱笠,利用身形幼小的优势在人海中穿梭。相比之下,我注意到身后不远处那些人磕绊得有些恼火了。取出包袱中的外袍,我和小勺披上锦裘,混迹于茫茫人海间,如果能以此甩掉所有的眼线自然最好。
这或许是我第一次领悟到京城的人数之多,满眼尽是人头攒动,靠前的几层摩肩接踵,注意到一个暗巷之后,我和小勺打算脱离人群,摆脱眼线。
注视着眼前蜿蜒愈深的巷道,行人越来越少,当我们察觉到身后有人始终一路紧跟,才后悔莫及,是我想的太天真了。一时的疏忽和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会造成灭顶之灾。
无言还没有脱离他们的追踪么?还是被什么牵绊住了?
脚步和心绪都愈发急躁,转着转着,直到最后……我们竟然走到了死胡同!
是我太高估自己了!为什么总是不能吸取教训呢!